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九七


  即使霜刃及頸,生死一線,連長安臉上的笑容依然沒有半分改變;她用半生不熟的胡語問道:「塔索,您方才的那杯酒……特別好喝吧?」

  「你……」哈爾洛的手腕抖了抖,刹那間瞳孔大睜;他再不管連長安,轉頭對紮格爾咆哮,「你這混蛋小子,竟然給我下毒!」

  紮格爾再次聳了聳肩:「你也說了,我和長安是隻身而來的……我們又不像你那麼傻。」

  「你你你!」哈爾洛氣得直跳腳,一甩手把彎刀遠遠丟到帳篷的角落裡,「他們說你娶了個巫魔女,原來是真的!」

  「是啊,」紮格爾點頭,滿臉正色,「她的確是個巫魔女,下迷藥徹底鎖住了我的心。」

  ***

  「……是馬蹄聲,他們果然要走這條路!」哈爾洛塔索的帳篷之外裡許遠處,一位匈奴武士從地上一躍而起,半邊臉頰貼滿了草葉。

  「總算逮到了!」七八個人影兒一齊騷動,胡語與漢話彼此交織,「注意,要留活口。」

  黑暗裡忽有誰冷哼一聲,月影微斜,照著他滿是疤痕猙獰無比的面孔;即使是他的同伴們,也有好幾人忍不住側過頭去,不願那鬼怪般的醜臉污染自己的眼光。

  「目標可不止一人,先商量好,到時別亂了陣腳,放過漏網之魚。」他說。

  有人「呸」一聲啐在腳邊,口中嘟嘟囔囔:「一個奴隸神氣什麼!還妄想指手畫腳?」

  「……他說的對,照他說的做。」另一人沉靜地開接口,眾人頓時鴉雀無聲,「那個領頭的交給我,你們負責纏住護送他的武士,有活口最好,要不然……阿哈獁,今夜月光很好,你用弓箭吧。」

  醜臉男子微微點頭,並不答話;只從身後箭袋抽出滿把鐵箭,一支支插在自己面前的泥地上。

  暗夜裡,蹄聲已近。

  左賢王谷蠡的使者顯然沒有料到,自己將會在返回瓦雷部的路上遭遇伏擊;就像他們明明和阿衍的塔索近在咫尺,卻全然無知無覺一個樣。紮格爾率領的朝聖隊伍正有條不紊地向金帳的位置移動,而塔索和塔格麗本人,卻早帶了不足十位從者,改裝易服騎快馬北上……他們到達左大將的地盤,見到薩格魯部實際的領袖塔索哈爾洛,只比那戴面具的藍眼神秘人堪堪早了一個時辰。

  ——生與死、主動與被動、獵人與獵物,從來都是差之毫釐。

  「右賢王、左賢王……為了『庫裡台』,果然人人都在顯神通啊!」扮成吟游歌手的紮格爾懷抱東耶琴,轉頭望向隨在身後的葉洲,閑閑道,「你說呢,葉校尉?」

  葉洲對他不理不睬,只向連長安一稽首:「宗主保重;那幾個人交給屬下,可以放心。」

  連長安還未答話,紮格爾已摸了摸鼻子,搶先笑道:「那就好。你們『宗主』交給我,你也可以放心……」

  ——放心?我放心才有鬼!

  葉洲強自壓抑自己起伏的心緒,敵人已至近前。今夜的月光真的很好,一切清晰可辨:五位披鎖甲的戰士,正將一名身著寬大長袍的使者團團圍在當中。亂草中忽然響起呼哨聲,埋伏的眾人一擁而上。馬兒啡啡鳴叫,被砍斷的前腿血花四濺,接二連三的摔倒……離得最遠的那匹僥倖逃過了刀光的羅網,正要邁步狂奔,忽有厲風破空而來,馬上騎者被一根鐵箭生生穿透喉嚨;還未倒栽下地,便已魂歸九天。

  不愧是阿衍部以及「白蓮之子」的精銳,幾乎是頃刻之間,戰鬥便告結束。葉洲一個起縱已來到當中的使者跟前,伸手制住他周身數處大穴——緊接著,不由低呼出聲。

  長袍下竟也是位穿鎖甲的武士,青筋暴跳,虯髯如鐵。

  「不對!好像不是他!」有人驚叫。

  「那傢伙呢?往別的方向去了?還是根本還在營地裡?」

  眾人正驚疑不定,早有人影兒從草叢中竄出,躍上唯一一匹依然完好無損的馬——馬蹄下正是那鐵箭穿喉的死屍——勒緊韁繩,輕叱:「駕——」

  「……阿哈獁!」

  那醜陋、古怪、孤僻並且傲慢的奴隸竟然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飛一般向營地的方向打馬而去。

  「看好他們!管住活口!」下個瞬間,葉洲也使動了輕身功夫;這句話落地之時,其人已在數丈之外了。

  五五、手足昨日

  「喂!你們兩個究竟想怎麼樣?」哈爾洛終於按耐不住;他總覺得胃裡隱隱燒灼,後頸漉漉都是汗水。

  「不想怎麼樣。」紮格爾回答,「我和長安只是碰巧路過這裡,想著唱幾支歌,好混頓像樣的晚飯吃。沒料到遇見了多年前一起長大的好安達,自然要帶長安來打聲招呼了。」

  「騙子!」哈爾洛塔索恨恨道,「你和漢人在一起太久了,竟變得跟他們一樣口是心非!」

  「這一次我說的可是真話;」紮格爾滿臉促狹,「小時候也不知是誰,總是半夜跑去額倫娘的草窩裡偷雞子,明明吃得肚圓,第二天還裝作沒事人似的……」

  「你……分明你也去了,你也偷吃了!」薩格魯的塔索仿佛給烙鐵燙了一下,猛地跳起來;忽又頹然坐倒,咬牙切齒道,「你不是我的安達——阿衍是黃金血脈,是鷹王;而我們薩格魯只是棄兒,是草原上的孤狼——我才沒有兄弟!」

  「不是的,哈爾洛;不是的……」紮格爾踱到他面前,盤膝坐在他身邊,伸手用力拍著他的肩,「我們都是匈奴人,都是敕勒川之子,都是大陰山之子……我們都是一樣的。」

  哈爾洛滿眼冒著火,死死盯住他不放:「這就是你的『一樣』?你和谷蠡根本就是一路貨色,你們想要的都是我薩格魯部的兩萬條命!只不過穀蠡拿出的誘餌是那頭母牛,而你……就是你赤口白牙說的那些個破事?」

  「可不是『破事』,」阿衍的塔索笑道,「你、我……還有厄魯,那段歲月可是我珍貴的寶貝。」

  「……薩格魯在我們匈奴語裡,就是『狼』的意思。四大『白帳』之中,他們人口最少,牧場也最貧瘠,卻個個都是鐵血戰士;也許他們才是草原上最為堅韌最為強悍的部族。」到來之前,紮格爾曾經這樣告訴連長安。

  「我記得赫雅朵閼氏教過,薩格魯的族長左大將冒頓很老了,他的妻子和六個兒子都死于戰火,只剩下最後一個小兒子哈爾洛還活著……」

  「是,」紮格爾點頭道,「哈爾洛·薩格魯,『白帳』的繼承人,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安達……是我對不起他。」

  ——他們就是「這樣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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