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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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春天一起到來的,還有旅行者、商人、新婚嫁娶的隊伍、以及懷抱東耶琴的吟游歌手。 匈奴人的歷史寫在星空裡,寫在這些歌者的舌頭之上。他們是娛樂大眾的戲子,是圍著火堆講故事的賢人,是巫醫、甚至是魔法師。 他們唱起關於戰爭的歌,關於那些擁有無上的勇氣和力量,年紀輕輕就埋屍沙場的英雄們的故事;他們唱得兒郎們熱血澎湃,右手緊緊握在腰間,把刀柄的花紋印進掌心裡。 他們唱起關於愛情的歌,關於那些磐石般的男子和花朵一樣柔軟美麗的女兒,關於那些黃昏的草原上直直豎立的套馬杆的秘密——所有人見了都會發出會心微笑,然後遠遠繞開;那是年輕的男女,在其下相愛的證據…… 「……今夜的歌兒唱得真好啊,」匈奴左大將冒頓的獨子、「白帳」的繼承人、薩格魯部的塔索哈爾洛攬著美貌女奴的腰肢嘬飲美酒,忽然將酒杯放下,連聲讚歎。 的確唱得好。遠道而來的年輕歌者有著鮮見的清醇嗓音,如同杯中微酸的佳醴;歌謠的內容也很是新鮮有趣:一位勇敢的塔索隻身走進高聳入雲的蔥嶺,在那裡遇見了娜魯夏化身的仙女。仙女問他,你在希望什麼呢?你在追尋什麼呢?是無數的金銀珠寶,還是光輝顯赫的聲名? 「這一切都比不上你的眼,這一切都比不上你的唇……只影入心魂,我自思量汝……」 歌謠裡年輕的塔索回答:「我的心中有你,我只想著你。」 「……的確是首好歌,」端坐在哈爾洛塔索下首,一位戴面具的男子隨聲附和;不過今天他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討論無聊的歌謠的,「塔索,請您聽我說……」 「咄!好一個煩人的傢伙!」哈爾洛塔索滿臉酒意,在身邊尤物的驚叫聲中,一把撕破她肩頭漢絲織就的盛裝,大大咧咧道,「你瞧瞧我的耶拉妲,這比羊奶還要白的細皮嫩肉,穀蠡的胖女兒比得了麼?」 也不知是不是燈影的關係,從貴客的面具之下露出的那兩隻碧藍眸子,驟然如同午夜的海水般渾濁陰沉:「塔索!塔格麗身份高貴,怎可和豬狗般的奴隸相提並論?」 「塔格麗?哈哈……你還不知道嗎?這年頭兒,連身份不明的漢女都能當塔格麗呢!」 戴面具的男子再也無法忍耐,猛地長身而起:「夠了,哈爾洛塔索!我們都不用再閃爍其詞了,我們都明白我為什麼來到這裡——左賢王承諾將耶玉塔格麗嫁給您,只要您幫助他贏得『庫裡台』……」 「你已經見過了劉勃勃,是吧?」哈爾洛揮揮手,叫驚慌失措的愛妾退下去;他大馬金刀盤膝坐著,仿佛不勝酒力,右肘靠在矮幾上,懶懶支住額頭。 「……是。」面具男子也發覺自己失了態,躬身行一禮,緩緩坐定。 「左大將、右大將……原來谷蠡有那麼多女兒嫁不出去啊?」薩格魯部的塔索笑道。 即使看不到面貌,也不難猜出此時說客的臉上定然精彩紛呈:「塔索,您誤會了……」 哈爾洛一擺手:「我沒有誤會。你是左賢王的使者,就是我的客人,我請你吃鹿肉喝好酒,還專程找來了這麼棒的歌手……你可別說我不懂待客之道。」 「這個自然,但……」 哈爾洛在醉眼惺忪中猛地瞪他一眼,使者忽然語塞。 「第一,雖然我父親已經老得牙都快掉光了,但在他乘著火焰升天之前,我依然不是薩格魯部的族長,我不可能代表『白帳』在『庫裡台』上發言。」 「可是左大將對塔索您言聽計……」 「第二,我父親的第七位妻子,就是劉勃勃的女兒;而我的三姐,也是劉勃勃的側室——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但我們薩格魯部和他們米亞哈部,卻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從來都是,永不改變……回去告訴穀蠡,如果他真的想『得到』,就要懂得『付出』;一個小丫頭,就想換我薩格魯兩萬戰士的血?」 戴面具的使者心神一凜;分明是個出名的吊兒郎當的塔索,一臉沉溺酒色的樣子,可是他這樣吊兒郎當說著的時候,竟然……竟然……句句切中關要,讓人答不出話來。 他忽然打從心眼兒裡生出寒意,不自覺地屈膝跪倒:「我明白,哈爾洛塔索!但請相信左賢王的誠意。」 「我不相信什麼『誠意』,只相信『利益』,就是這樣……對待連長相都不敢給人看的傢伙,我已經夠客氣了,不是麼?要不要我挑個漂亮的女奴送到你帳子裡啊?保證比耶玉那醜丫頭漂亮得多。」 *** 神秘的說客灰溜溜而去,薩格魯的塔索依然盤膝而坐,手中握著那只青銅酒爵自斟自飲。不知不覺間,帳篷中只剩下哈爾洛、角落那名彈奏東耶琴的歌手以及一位低低垂著頭的女侍。 「……穀蠡真是蠢材,」他忽然開了口,仿佛自言自語,「他那丫頭我見過,長得跟她老子一個樣,實在是又笨又醜,像頭母牛……難道他沒聽說過麼?我的胃口很挑,我可是只喜歡『絕色』的。」 說著,他伸手向那女侍招了招,唇邊帶笑:「喂,你過來。」 女侍聞言起身,施施然向前,走到案幾邊抬起臉來,竟是比水猶清比花猶豔,連那位「細皮嫩肉」的耶拉妲也不能及她萬一。 「美人如玉啊!」哈爾洛不由撫掌,冒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漢話。隨即刻意壓低聲音,對她邪邪地笑,「這樣好不好?只要你肯離開那小子來陪我,無論是比黃金還要貴的絲綢,還是像是你的眼睛一樣閃閃發光的寶石,我什麼都可以找來送給你。」 美人兒也對他報以微笑,微笑著搖了搖頭。 薩格魯的塔索惱恨地抓了抓頭髮,提高嗓音:「喂,把這個女人送給我,我就在『庫裡台』上幫你說話,如何?」 那彈奏東耶琴的歌者終於停止了撥弦的手指,他聳聳肩:「長安可不是能夠送來送去的玩意兒,她可是在『達挈』下頭動刀子的女人,比草原上的母豹子還要凶,你要小心她跳起來咬掉你的手。」 「嘿嘿,丟了一隻兩隻手也沒什麼,他們漢人不是有句話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是啊,」連長安笑意吟吟,提銀壺替他斟滿酒杯,「您不妨試試看?」 她這樣大大方方一笑,倒叫哈爾洛有些不知所措。薩格魯的塔索再次抓了抓頭,一仰脖,把滿杯馬奶酒統統灌了進去,話語中那股輕浮的醉意蕩然無存。 「……你帶著你的寶貝隻身前來,就不怕我真的扣了你們,押去穀蠡那裡邀功?」 「押去換母牛麼?」紮格爾放下東耶琴,哈哈大笑,「哈爾洛,你好歹是在金帳長大的,和我一起長大的,我知道你遠沒那麼傻。」 「是啊,我沒那麼傻……但你卻一直這麼傻。」薩格魯的塔索猛地從腰間拔出彎刀,架在身邊連長安的纖纖玉頸之上,「我早就不是金帳的『質子』了,更不是你的兄弟,從來都不是!我只相信『利益』!」 「碰巧,我也只相信『利益』。」紮格爾不緊不慢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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