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七八


  「我的意思?」赫雅朵一下站起來,一把揮開連長安的手,將那卷羊皮奪到自己跟前。她指著地圖東邊那個最大的炭圈道:「這老鬼統領著五萬騎兵,奴隸、牛羊數都數不盡……」又指向另外三個炭圈,「三萬兵馬,其中有八千鐵甲精騎……兩萬……還有兩萬……」最後把手指移回來,移到中央王庭的白圈上,苦笑道,「我們呢?當年大亂初生時他們就掏空了阿衍部的一切,我苦心籌謀也不過爭取到了十年光陰,如今金帳下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尚不足三萬,至於領兵之人更是……紮格爾和厄魯都是好孩子,可他們全都太年輕了,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的血……在他們那個年紀,總覺得自己偉大甚至不朽……蠢小子們……」

  朵顏閼氏垂下頭,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支持他嗎?紮格爾並不是我親生的,我之前甚至沒有抱過他。但這孩子的確有種奇妙天賦,能吸引周圍的人和他並肩站在一起,人人都愛紮格爾,人人都愛……我丈夫說,他是天生的單于——可是,有什麼用呢?難道我死去的丈夫就不是好單于就不是大英雄嗎?真英雄,總是死於陰謀詭計,總是死於匕首、毒酒和親兄弟的手……紮格爾不缺乏勇氣,也不缺乏毅力和信念,他雖然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我一點兒都不擔心……只是,只是,他並非不懂機謀巧算,並非不懂我們漢人擅長的那一套,可他始終都像一個任性的小鬼,就是不喜歡。你知道他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我明白,可那有什麼趣味?』這……死孩子!

  「女人也有自己的戰鬥方式,長安。你能不能變得奸詐殘忍來保護他?你能不能把自己置於暗處而讓他穩立于陽光下?你能不能像一個妻子愛丈夫而不僅僅像一個女人愛男人那樣去愛他?」

  連長安默默端坐,默默無語,好半晌才沉重地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話,「我懂……我會盡力。」

  「哈!」赫雅朵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臉上卻不見半分喜色,只有說不出的疲憊,「你知道當年大閼氏問我的時候,我是怎麼答的嗎?我那時候年少氣盛滿腹怨懟,毫不客氣斷然道:『我當然會!不過你最好祈禱那個日子來得越晚越好,因為到時候這個金帳裡,再也沒有你的立錐之地!』傻孩子……當紮格爾送信來說,看上了連家的女孩時,你可知我有多麼害怕,又有多麼高興?他選擇了這世上最污穢、最濃稠也最鮮豔的血,他選擇了恐怖和戰慄。我擔心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擔心了……如果,你真的如我想像的那樣,我就真的可以卸下肩上重擔,安心死在你手裡了。」

  赫雅朵說到這裡,終於笑了,真的笑了,滿臉都是溫柔與慈愛,「誰知道見到你才發現,你一點兒都不像白蓮花——蓮花是長在泥沼裡的,你卻跟一泓清水似的,連我這個老婆子都能一眼看透……」

  朵顏閼氏伸手摸了摸連長安的頭頂,喟歎道:「是啊……我早就該想到的,那沒用的笨小子一定會愛上你這樣沒用的蠢丫頭……真是氣死我了。」

  ——下接網絡版——

  四五、桑田滄海

  那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是清晨,連長安正在自己的氈包前練劍;心中忽然莫名一動,不由放下兵刃抬起頭來,但見一道黑色陰影掠過遠方天空,沉重的露水壓彎了翅尖;那只叫不上名字的碩大鳥兒斜斜飛進她的視線,又斜斜沒入融化的朝陽中去了——天還是那麼高、那麼藍。

  於是她低下頭去,繼續習練一天的功課,無論是心法還是劍術,她的進境都極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常人習武,最難的莫過於氣息導引、內力積聚,而宗主您周身血脈原本便順暢無阻,倒像是胎中帶出來的功夫,果然不愧是白蓮。想當年,許連……也無法相比啊。」授她武藝的白蓮之子們這樣說。連長安明白他們的欲言又止,但笑不語;在她身上,早已發生了太多了奇跡,她恍然發現,自己已經不那麼在乎了。

  連長安所學的白蓮劍法瞧著並不花俏,招式簡練,都是一劍一劍的直刺、斜劈與反撩;後二十招甚至還是左手劍。這顯然不是用來玩賞、用來舞樂娛賓的功夫,只適合於衝突戰陣、浴血殺敵。她使著使著,忽然心生疑竇,正要皺眉尋思,一轉身卻見楊赫不知何時竟已來到身邊,正如一場及時好雨,忙問道:「楊什長,為何這一招使到一半,劍要從右手交至左手,才肯刺出去?不怕延誤時機麼?」

  「宗主?」楊赫微愣,隨即抱拳行了一禮,解釋道,「這一招的右手其實是空手入白刃,或提自己的槍戟,或奪了對方的長兵器,然後兩手並使;左短右長、左快右慢,一手三分攻七分守,另一手三分守七分攻,交換之間圓轉如意,是最難學難練卻也最高明的功夫了,等您將劍法、刀法、槍法和戟法全部學完就會明白——不過這個不用著急,屬下之所以趕來是因為……」

  連長安正在興頭上,全然未曾注意到楊什長今日的臉色其實有些怪異,甚至他的話語也比往日快速流利,兀自追問:「原來如此,怨不得左手劍比右手劍更穩更快……不過左守右攻還好說,若左攻右守——難道單手用長兵器也可以主守?」

  「真氣行處,不動如山——自然是可以的。不過宗主,屬下真的是……」

  連長安終於發覺了周遭的異樣:一個兩個三個,如眾星捧月般居住連長安營帳四周小氈包裡的白蓮之子們,不約而同的出現了。無論老少,也無論是依然康健還是已經傷殘;與楊赫相仿,他們中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某種奇特的神情,狂喜、憤怒、迷惘、感懷……種種心境不斷閃現又不斷消失、錯雜交匯的怪異神情。

  「……怎麼了?」連長安問。自己分明也受了這氣氛的感染,嗓音都有些不穩定了。

  離她最近、正沐浴在她目光之下的什長楊赫才張口說了句:「宗主……」不知為什麼便接不下去。連長安微感恚怒,不禁催問道:「到底什麼事,說啊?」

  楊赫身子前驅,忽然跪倒在地;在他身旁,在他身後,所有的白蓮之子們竟黑壓壓跪成一片,有幾個年紀輕的,甚至以頭搶地,口中發出似哭似笑的嚎聲。

  連長安鳳目斜飛,眸光如劍:「柳城,你來說!」

  柳祭酒幾乎四肢匍匐,忽然「哇」一聲大哭起來,口中高聲道:「宗主,他死了——」

  ——誰?誰死了?

  連長安見他哭得痛摧心肝,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雙穩健的雙臂和一張平凡的臉;她張口就道:「有消息了?葉洲死了?」

  的確,自從龍城的最後一個夜晚,楊什長救了奄奄一息的他,交給麒麟堂中那兩個詭異莫測的紅蓮之後,葉洲就和諸人斷了消息。但連長安話一出口便知不對,若真是葉校尉的死訊傳來,白蓮之子們雖對他有極深感情,卻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忽然間,仿佛靈光一現醍醐灌頂,一個惡魔般的冰冷念頭從腳底直攢頭頂;就連連長安自己,也險些給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著了。

  「……他死了?難道是慕容澈……他……死了?」

  「轟」的一聲,百餘人哭聲動地;這是哀慟的淚水,卻也是喜悅的淚水,柳祭酒在其間高聲哭叫道:「恭喜宗主!白蓮歷代先祖在天有靈啊!那害死老宗主和盛蓮將軍的慕容小兒,已……得了業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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