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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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部族裡的人們全都聽說了塔格麗要來的消息,當連長安騎馬踏入營地的時候,他們陸續從大大小小的氈包中鑽出,通通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和她說話,送她禮物,甚至還爭先恐後地拉她去做客。 在連長安還沒能理出頭緒的時候,她已經被無數陌生人的熱情徹底淹沒了——而這只不過是個開始。 為了迎接最尊貴的客人,部族裡舉行了阿穆達。這個胡語詞匯紮格爾談到過許多次了,連長安並不陌生。阿穆達是草原的節日,是賽會,也是狂歡。 營地中心一片碩大的空地裡,胡地青年解開皮袍的帶子,袒露雄健的肩膀,圍成一圈摔跤為戲。稍遠的地方,則是騎在馬背上互相追逐的小夥子們卷起的滾滾煙塵。四處都是喧囂,四處都是歡笑。連長安忍不住跳下馬背,展目遙望。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後打開,將她無聲無息地攬在懷裡,始終遍尋不見的紮格爾竟又突然出現了,在她耳邊吹著氣,低聲說道:「喜歡嗎?從此這裡就是你的家。」 聽到「家」這個字,連長安的肩膀難以察覺地輕輕一顫,隨即漸漸放鬆,任憑自己陷入他寬闊雄厚的氣息之中。她已經越來越適應他的懷抱,甚至越來越放縱自己的軟弱。她貪戀他的溫暖沉溺他的依靠,簡直想窩在他的雙臂之間什麼都不想,就這樣昏天黑地地睡過去好了,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連長安在紮格爾的懷裡緩緩閉上眼,耳中聽著草原的風吹動與他發梢金鈴的細碎輕響……正如她不久前對柳城說的那樣,自己因情自誤,就註定此生此世再也不會是個情種……那麼,真的愛嗎?不愛嗎?究竟是被他吸引了還是僅僅感動、僅僅想找個可以輕鬆呼吸的港灣? 也許她曾經自以為清醒篤定,可是靠在他懷裡的時候,那一切答案,似乎都化作了水中的明月,在微風下溫柔地動搖。 「睡著了?」紮格爾的笑聲越發低沉,「那我可不客氣了啊。」 連長安瞬間睜開眼,雙頰微紅,努力想掙脫他的懷抱。 紮格爾卻不肯放手,拉著她爬上馬背,左臂牢牢鎖住她的腰,「走,帶你看看赫雅朵替咱們準備的帳子。」 連長安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啐道:「你是你,我是我,誰跟你是咱們……」 紮格爾坐在她身後,見她小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睫像蝴蝶的羽翼不住地撲扇,整個人說不出的可憐可愛。心中一動,再難抑制,他竟俯下頭咬住她的耳垂,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是啊,你是你,我是我……至於誰是咱們,晚上就知道。」 連長安被這個呵呵笑的厚臉皮傢伙鬧得沒辦法,想要冷著臉佯怒,可此情此景,又怎麼能怒得起來?像所有陷入此種境地的男女一樣,他們只是顛三倒四地鬥著嘴,百無聊賴地交換著毫無意義的廢話,就這樣在一起,就這樣什麼都不想……溫馴的馬負著兩人,緩緩行走在枯草間——急什麼呢?太陽還未落下,黑夜還未到來。何況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阿衍部的塔索和他心愛的女人,誰也不會來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為什麼,連長安忽然隨口問道:「你們總在說的赫雅朵……那是誰?」 她沒有期待任何答案,她對這個問題本身其實沒有絲毫興趣,她只不過覺得,這樣曖昧的情形之下,紮格爾是越來越「不客氣」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總該找點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才是…… 然後她便聽見了他的回答——簡單至極、不容錯辨,甚至不帶什麼感情的回答:「赫雅朵?我還以為額侖娘告訴你了呢,她是我的閼氏啊。」 第四十一章 霹靂弦驚 連長安沒有說話,只是眨了眨眼。奇跡般地,那個詞在心底如火花般炸開的瞬間,她並沒有傷痛,也沒有憤怒,甚至連哀愁與驚恐都沒有。就像是腳下一空從半空墜落,陷入大片透明黏稠的泥海——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反應都被綁縛,身體遭遇重重阻力,甚至連呼吸也變得逼仄艱難起來。 她再一次眨眼,想問句什麼,可張開口卻莫名失了聲。 紮格爾顯然對自己方才洩露的消息毫不在意,見她不再追問,便嫺熟地移開了話題。他談論賽馬、射箭和歌謠,談論部族、習俗與祖先……也許還提及了其他的東西,但連長安此刻渾然像是個全身都是眼兒的空陶罐,聲音從一側傳入便從其他孔洞飛快地消失掉——她全都聽見了,卻一點兒也沒有聽清,軀殼中盛滿了空曠的回音。 紮格爾終於回到了久別的故土,從沒有如今天這般興致昂揚,侃侃而談,恨不得將自己為之驕傲的一切通通掏出來與心愛的女人共享。連長安的心卻在混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她騎在馬上極努力地維持平衡,只覺胸口陣陣抽緊。 他對她說想與她在一起,卻從來沒有說過只和她在一起,不是嗎?既然他不曾騙自己,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難道……不是嗎? 他不曾騙她,只是有些事情有意無意瞞著她,可她不是一樣?她也在瞞著他,在利用他,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現在不是正好?她再也不用覺得良心不安了…… 她自認不是情種,原來他也不是什麼情種;說到底,寄人籬下的自己,有什麼資格有什麼底氣去問一句為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走著,信馬由韁。連長安自顧自地胡思亂想,越想越是混亂偏激,身子一陣冷一陣熱,臉上卻始終結著一層霜。若不是極瞭解她、極親密的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異狀……忽然,也不知講到了什麼,紮格爾縱聲大笑起來,像個小孩子那樣前仰後合難以自製。連長安猛地從自己的世界中掙脫,她很想勉強自己跟著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 「……怎麼了,長安?」他回過頭滿臉無辜地問,「你怎麼變得怪怪的。」 連長安強抿著嘴唇,不肯說話。她很怕很怕自己一旦守不住最後的防線,不爭氣的眼淚便會一股腦滾落下來。「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她咬緊牙關,暗暗篤定,「決不能、決不能任軟弱掌控自己,連最後的自製力也丟失掉,徒惹人笑,白讓他小覷了去——白讓所有人小覷了去!這有什麼呢?我經歷過的險境遭遇過的痛苦,遠比這強烈一百一千倍,可我全都挺了下來……我是白蓮啊,白蓮之主是不會哭的!」 紮格爾見她板著一張俏臉不言不語,不由得撓了撓頭,他全沒想到她已生了那麼久的悶氣,只顧拼命回憶之前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冒犯她的話。可是他只不過是在誇讚草原、誇讚星空、誇讚他們匈奴的好男兒與好女子啊,這些難道也會觸及她的逆鱗?百思不得其解之中,阿衍部的塔索不由得嘟囔道:「怎麼又突然這樣了呢?沒頭沒腦的……這倒讓我想起初見你的時候,分明長得那樣好看,脾氣卻硬得像石頭、冷得像冰塊……」 若在往常,這不過是句逗她開心的玩笑話,連長安說不定還會滿臉羞紅回啐道:「你才像石頭冰塊!」然後紮格爾正可以捉住她作勢打來的粉拳,將她攬在懷中,靜靜享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甜美時光……可此情此景之下,娜魯夏塔格麗早已草木皆兵,顯然是委屈極了,也氣惱極了,小臉驟然煞白,整個人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幾乎是在吼了,「你早知道……我是這樣的人,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憑什麼還招惹我!憑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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