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五八


  「跟我走吧,長安,跟我回草原去。我會送你最好的馬,我們一起並駕齊驅。我會帶你去追逐星空下奔跑的狂風,去傾聽一望無際的曠野的聲音。我保證你從沒有見過那麼高那麼藍的天,你只要抬起頭來,那藍色就把你吸了進去,你就會把一切煩惱都忘了。」

  紮格爾這樣說的時候,就連表情也變得平靜悠遠、隱隱發光……他仿佛真的已經看到了故鄉的藍天,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摘下頭頂的白雲。

  「那是你的草原,並不是我的……」連長安聽見自己的聲音靜靜流淌,「紮格爾,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們無法在一起的。」

  「我會把我的草原送給你,我會把我的一切都和你分享。你呢,長安?你也把你的道路分給我吧。」

  「我?」連長安低低地笑,「我……浪跡天涯,一無所有……」

  「不,你有的!」紮格爾將手中的粗瓷小碗撂在榻邊的矮幾上,身子向連長安俯就,靠得那樣近。

  「你的心事——」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你的擔子——」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肩。

  「還有你那些不想說給我聽的秘密——」他的手指移上了她的朱唇。

  「……這些我全部都要,每一樣都要!」

  「相信我,這是筆好買賣。」紮格爾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我的喜歡、我的草原、我的馬……拿我的全部換你的全部,答應我吧,長安!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這就叫……意亂情迷嗎?

  恍惚中,連長安想。

  當面前這個笑容恬淡的男孩子誠懇地對她講,願意接受她的過往,願意背負她的重擔,願意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與她分享的時候,心靈上的堅盾刹那間四分五裂,連長安忽然覺得,她真的要被蠱惑了。

  莫名地,煙塵往事浮上心頭。她想起了曾經的那些夜晚,寫在用杏黃絲線牢牢紮緊的小紙卷上的翻飛墨蹟……她原以為自己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掙扎著坐起來。紮格爾急忙來扶,卻被她一擺手止住了。連長安從榻邊取過那碗微涼的參湯,一飲而盡。隨即放下湯碗,她向紮格爾微笑,面色平靜、親切乃至溫柔。「什麼時辰了?」她問。

  紮格爾微怔,片刻後回答:「太陽升到頭頂了,大約是正午。」

  「正午……」連長安低聲道,「只剩五六個時辰了。」

  「什麼?」

  「紮格爾,很抱歉,我現在還沒辦法回答你。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我的人生,並不是只屬於我自己的……」

  「每個人的人生都屬於自己。」

  「沒錯!但同時還屬於其他的東西——比如責任,比如背負,再比如……」

  「我明白!還屬於感情,屬於……喜歡或者……仇恨……」

  「是的……」連長安忽然漾出笑容,只覺得恍若隔世。無上的權力,顯赫的身份,眾人的豔羨,八面的威風……即使是當年駙馬府側廂房裡的那個天真的小丫頭,也無法抵禦如此的誘惑,也曾經偷偷做過這樣的美夢——為了這個夢,她曾經不惜一切。

  這麼久以來,她在怨懟什麼呢?她在憤怒什麼呢?她曾經覺得即使為之犧牲一切也心甘情願的東西,她已然得到了。她曾經嫉妒惱恨到詛咒她去死的人,也已經離開了這個塵世……

  求仁得仁,她應該心滿意足了啊!

  可是,她終究得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玩意兒呢?

  無上的權力背後是紫極門下被鮮血染成通紅的護城河水;

  顯赫的身份背後是籌謀和算計,是利用與背叛;

  眾人的豔羨背後是中傷、暗箭,是冒名頂替、狐假虎威;

  八面的威風背後是將人命視作螻蟻,是帶著殘忍的笑,把別人的心玩弄於股掌之間。

  比得不到,比得到又失去更加令人無可奈何更加令人哭笑不得更加殘酷而惡毒的是,命運總在你歷盡艱辛犧牲一切之後,把你拼命追尋的東西完整無缺地放在你手心,可是,你卻恍然發現……原來……不過如此而已。

  是我選擇了這條道路,那麼,無論最終通往哪裡,我都沒有任何理由抱怨上天……樂土的門扉早已關閉,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紮格爾,」連長安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你想娶我,那就幫我——證明給我看,嫁你,是不是值得。」

  第三十六章誰共語

  宣佑二年十二月十日,黃昏時分,幾位不請自來的客人造訪了麒麟堂。其中三名連長安並沒有見到,因為他們是來找紮格爾的。

  「兀赤叔叔帶了錢來替我們贖身。」紮格爾這樣向她解釋。

  連長安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可從未在乎過自己的賣身契。正說著,心念甫動,她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若陳靜不肯呢?」

  紮格爾立掌如刀,在頸子上比畫了一下,「不會的,他不敢。」

  連長安實在無言以對,果然是蠻子,她暗道。不知為什麼,滿懷重擔忽然卸了下來,忽然覺得鬆快極了——紮格爾似乎總有辦法讓她開心的。

  「你要小心,陳靜是廷尉府的人。」她向紮格爾諄諄叮囑。

  紮格爾眼中閃著某種奇特的光亮,「我和他談過——當然,不是用這張嘴。老人們都怕死,而他是個聰明的老頭子,這你放心。」

  又讓紮格爾說中了,他果然是個聰明人。當老郎中佝僂著把第四位貴客引到她面前時,連長安忍不住暗自歎息。

  來人三十上下,從相貌到性格都像是塊會走路的石頭——有一點點像葉洲。他見了連長安,默立片刻,隨即從懷中掏出一柄名貴的短刀,遞給她,「請屏退左右……小姐。」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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