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五〇


  「夠了!你在質疑本宗主嗎?」

  色厲內荏——連長安暗歎一聲,縱然聲音再像,依然不可能以假亂真。若是真的連懷箴,這柳城怕是早已經人頭落地了吧……

  爭端迅速平息,那蒙面女子又吩咐了幾句,大意都是眾人該如何聯絡之類。末了,她似乎要走了,腳下跪伏的人群中,剛剛與柳祭酒爭吵過的侍劍歐陽岫突然痛哭起來,「屬下自紫極門下一別之後,已許久未聞宗主消息,當真擔驚受怕,憂慮欲狂……宗主,您可……您可安好?」

  這哭聲實在誠摯,就連身在局外的連長安,聞之都覺惻然。可誰料,那蒙面女子卻忽然動了怒,竟大喝道:「歐陽岫!本宗主分明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你還有什麼懷疑不成?」

  這通火氣委實突如其來,那歐陽侍劍全然愣住,還是跪在她身邊的彭旗主叩首道:「屬下等萬萬不敢的……白蓮命脈存亡在此一舉,我輩定當恪盡職守、鞠躬盡瘁,但請宗主放心!」

  蒙面女子沉默片刻,終於冷笑兩聲,傲然拋下一句,「你們好自為之。」隨即便在眾人的恭送聲中,遁入黑夜,消失無蹤。

  見她走了,連長安這才敢長舒一口氣。無數問題仿佛燒紅的烙鐵一般嗞嗞燙著她的心——這女子究竟是誰?她假冒連懷箴的名頭,又是為了什麼?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冷不防黑暗裡無聲無息地伸出一隻手來,猛地掩住她的口。那手又強硬又冰涼,仿佛是光滑的岩石。她不由得發出細弱尖叫,身子猛力掙扎,揮出拳頭還未打到來襲者身上,整個人已被生生攫起,飛落院中,狠狠摔在地上。

  這一下跌得連長安七葷八素,耳中轟鳴,眼冒金星,模模糊糊但聽得頭頂有人道:「彭旗主,沒錯,果然是個細作!」

  她剛想開口分辯,不知是誰狠狠一腳踹了過來,正踢在她肋下。連長安當即便覺心肝腸胃全都絞在了一處,痛得她險些背過氣去。

  人群再次鼓噪,一時間七嘴八舌亂成了一鍋粥。彭旗主見勢不妙連忙喝止,「夠了夠了!都噤聲!天要亮了,想吵來鷹爪孫們不成?楊什長,果然好耳力!若不是你,咱們的生死安危不算什麼,若連累了宗主,那才是萬死莫贖……」

  「柳祭酒,今夜可是你的人負責往來巡查的,怎會讓這螻蟻鑽了空子去?你還有何話說?」

  「歐陽岫,我們向來不睦眾人皆知,我念你是女流,不願多做計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我,莫怪柳城我不客氣!」

  「女流?女流又如何?我知道你素來看不起女人——副統領才學高卓,可惜卻投錯了胎,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那都是煙雲舊事,你糾纏不清所為何意?瞧我柳城好欺負不成?」

  「你還不明白?我就是在懷疑你!」

  那蒙面女子離去之後,這群人顯然是群龍無首,各自不服。便如柳城與歐陽岫這般,針鋒相對,沒說兩句便又吵將起來,場面徹底一塌糊塗。

  那彭旗主終於無法忍耐,斷然咆哮道:「吵什麼吵,都住口!被那賤婢所害,我們兄弟姊妹流落天涯,如今活著的不過十之一二。如此慘狀,難不成你們還要內訌,令親者痛仇者快?那賤婢在玉京的鳳位上,不知要笑得多麼開心快意!」

  眾人被他氣勢所懾,頓時鴉雀無聲。好一會兒,歐陽岫咬牙切齒地附議,「彭旗主說得是,眾人同心,反上玉京,將那喪門妖孽從寶座上扯下來千刀萬剮才是我等當務之急,切不可糾纏舊日恩怨,因私忘公,反壞了宗主的大計……」

  她說得極懇切,眾人再度沉默。俄而,不知是誰猶豫著道:「彭旗主與歐陽侍劍說得都不錯,可那賤婢躲在深宮內苑之中,憑我們如今之力,斷不能傷及她半根毫毛,何況……何況何校尉他……」

  言語犀利的歐陽侍劍不待他說完,已飛快地截住話頭,搶白道:「那又如何?你怕什麼?不過是個連白蓮印都沒有的妖孽罷了!咱們有將軍,有百年來最強的一朵白蓮花。他慕容氏的江山,還不是咱們白蓮掙回來的?能替他掙便不能從他手中奪走嗎?至於……至於何隱那叛徒,待大仇得報那日,管叫他千刀萬剮,悔之晚矣!」

  「未必。」陰影裡又有一個反對的聲音喟然歎息道,「慕容氏已然坐大,如今不同往日,我看未必……」

  彭旗主見終究還是重蹈覆轍,越說越難以收拾,簡直連腦仁都要疼起來。他正著急上火,恰看見連長安捂著肚子似想要掙扎著爬起身來,心念一動,忙使出禍水東引之計,示意那沉默寡言的楊什長上前剪其雙臂,牢牢制住,切不可叫細作趁亂逃了——這才好歹將眾人的精力轉回正道。

  「聽了這些話,你也料想到自己的命運了吧?不要妄想巧言令色騙過老夫。」彭旗主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回答我——你是誰?」

  第三十二章 熾焰心

  我是誰?

  連長安忽然想笑,同時又覺得一股難以抑制的淚意猛然湧上眼眶。我是誰?我是那「躲在深宮內苑的賤婢」;我是那「連白蓮印都沒有的妖孽」;我是禍首我是罪魁我是滅門的煞星……沒想到,真沒想到,他們果然這樣看她……他們唯一想要的只是連懷箴,唯有她一人。即使她已死……他們也寧願相信她虛假的幻影,拙劣的替身!

  和葉洲一樣,他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唯有她的幻影而已……

  你們敬她如神佛,卻連她是假的都不知道!

  你們恨我如夙世仇敵,卻口口聲聲在問「我是誰」?

  你們這些……無可救藥的蠢材!

  一時間連長安只覺心痛如絞,幾乎喘不過氣來。即使連懷箴業已灰飛煙滅,她依然還要活在連懷箴的陰影之下嗎?

  憑什麼!

  她明明那樣辛苦,那樣竭盡全力……她做了多少從前的自己絕不敢做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她捨身賭命,她九死一生……她依然不如連懷箴半根手指!

  為什麼?!

  瞬時,自出生以來十數載的怨念和悲憤,以及這兩個月之間層出不窮的恐懼、傷慟、悔恨、驚訝、病弱、離愁……所有的這一切通通沖上腦海,燒盡她所有的理智。

  「我是誰?」她低低垂著頭,從齒縫間一個字一個字咬出答案。破舊的關帝廟中夜風回旋,空氣中莫名現出金鐵之聲,就像是那一日站在城頭上,腳踏碧水頭頂蒼天。

  「絕不能這樣白白死掉,要活著,大家都要活下去!活著復仇,活到仇人末日的那一天……連家還沒有死絕呢!連家是不會就這麼完了的!」

  「原來你們都已經忘了——忘了紫極門下的血海;忘了三千子弟齊聲高唱的戰歌;忘了……白蓮不死……」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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