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四八


  歌聲漸落,那女子幽幽長歎,無限寥落道:「有人真心相待卻不知珍惜,蓮華之女,你就不怕後悔嗎?」

  連長安大駭,慌忙起身,卻見萬籟寂寂,暗夜沉沉,哪裡有人在?

  難道,又是一個夢?

  她終究無法入睡,索性爬起身,披衣出了門。冷風呼嘯,屋外卻並不怎麼幽暗。半個月亮掛在天邊,今夜亮得讓人生疑。

  連長安抬起頭來,終於發現了異狀。原來西方天空竟有兩顆赤紅火亮的星子高懸,雙星斗豔,血光滿天,甚是絢麗妖豔。

  「星占」自古以來都是半仙之道,肉眼凡胎莫可窺得。據說當年輔佐大齊太祖皇帝坐上龍庭的連氏先祖文正公便是天文地理經濟謀略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一代奇人,在他傳下來的書冊遺稿中,也有不少與此相關的內容。只可惜,自他之後,連氏多出武將少有文人,這些書籍文章一代一代流傳下來,最後全都堆在大將軍連鉉的書房裡暗自發黴了。連長安幼時讀著,只覺渾若天書一般,字字認得,卻偏偏半句也理解不了。

  是以此時此刻,她望著那兩顆星,望了好一會兒,便低下頭去,將它們徹底拋諸腦後了。

  回去吧,連長安想,回去吧……往事已矣,既已成空,何必流連不去?不是自尋煩惱嗎?她的煩惱,已經太多太多了……

  正待轉身,忽覺右眼邊太陽穴上隱隱一跳,咫尺之外,空氣中忽然發起光來——是那種極幽淡、仿佛河流上游懶懶螢火的灰白光芒,光芒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

  那點光暈猶如被微風推送,向她徐徐飄來,顫巍巍停在她面前。連長安大睜雙眼,怔怔地望著那柔軟的光輝,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但聽噗的一聲輕響,螢火破碎,一樣東西落進她掌心,竟是只極小巧的、用紙折成的仙鶴。

  一個詞突然自腦海中跳了出來,仿佛有仙人將它放在那裡似的——「血鳶」!連長安恍然大悟,「難道這個就是白蓮傳信的血鳶?」

  白蓮之所以被稱為「天人後裔」,乃是因為他們除了天賦異稟根骨奇佳外,還有些奇妙的小把戲。比如隔板猜枚,比如隔空取物,再比如……萬里傳書。

  連氏先祖的筆記中有載,當年戰況膠著之時,白蓮軍無論被敵人割裂為多少塊,始終如人使臂,如臂使指,千人同心,一絲不亂。便是因為先祖能以血驅使符鳶,往來傳信,縱使面不得見、口不得言,依然上通下達,流轉無礙。

  血鳶?究竟是誰人,竟能驅動血鳶?

  連長安匆忙抓著紙鶴奔回廂房,小心翼翼地撚細燈芯、點亮油盞——從前,她夜夜期盼那卷紮著杏黃絲線的信箋之時,這些事早就做慣了,無須思索,熟極而流。她在些微燈光前小心翼翼地拆開那只紙鶴,攤平,但見上頭血一般的朱砂墨分明寫著:

  見字如面,子弟叩首。吾乃第二十七代白蓮宗主——盛蓮懷箴。律令龍城方圓百里內白蓮之子,於十二月十日拂曉之前,齊聚於城東關帝廟,聆吾教諭。以血為憑,白蓮不死。

  連長安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連那張薄紙都拿捏不住。字條從她指尖滑脫,還未落地,已驟然被一團憑空出現的白色火焰包裹,哧的一聲,瞬間燒成灰燼。

  連長安怔在那裡,猶在夢中。

  ……第二十七代白蓮宗主……盛蓮……懷箴……

  ……以血為憑,白蓮不死……

  ……白蓮……不死……

  麒麟堂高牆外有人打著梆子經過,一慢四快,一長四短。天已五更,長夜將盡。

  十二月十日,便是今天。

  第三十一章 白蓮子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明,百鬼歸陰,一日之計在於晨——」

  咚——咚!咚!咚!咚……

  更夫手提紙燈自腳下逶迤經過,紮格爾平躺在麒麟堂對面某家大戶的屋頂上望星星。沒想到巫姬婆婆口中的赤火雙星竟是這麼紅這麼亮,皎潔的明月在它們面前,幾乎都要黯然失色了。

  「……紮格爾塔索,」長長的黑羊氈下,蒼老得渾不似活人的聲音緩緩傳出,「雙星相逢,赤火遍地。大膽向您的命運去吧,草原永遠等著您的歸來。」

  「巫姬,若我不去,又會如何?預言就不會實現了吧?」他記得那一日,自己這樣問道。

  黑羊氈下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響,難道無所不知的長生天的代言者也有被世間凡人難住的時候?許久,他竟聽到了笑聲,如同祁連山上冰雪融化的潺潺流水,「阿衍的塔索,您在想什麼?不要害怕,不要逃避,道路已經打開,您將成為眾星之主,永生永世。」

  「我不要永生永世!」他對她說,「我要我的草原,我要我的駿馬,我要我的暴風刀與東耶琴。我要我的部族強大,我的族人安康……這就是我的願望,什麼千古榮耀,什麼萬世美名,都不如這些更重要。」

  「命運是匹發狂的馬,別妄想能夠制服它,」巫姬的聲音渺如煙塵,「讓它帶著您去往您該去的地方吧!塔索,草原永遠屬於您——預言一定會實現,永生永世永遠屬於您……」

  ——是啊,預言實現了,紮格爾微笑。他將雙臂枕於腦後,笑著,暗暗攥掌成拳——我要最好的馬、最烈的酒、最快的刀、最驕傲的女子……長安,我想要你。

  不遠處的屋瓦一聲輕響,他終於找來了。紮格爾眨眨眼,毫不驚慌。

  「……你究竟在幹嗎?!」憤怒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她根本不在宿處,你明明答應我要照顧好她的……」

  「你都不願讓她瞧見你,你還急什麼?」紮格爾笑著打斷他的話,「今天晚上星星很美,難道你就不覺得嗎?」

  我一定是瘋了——連長安一邊使勁摳著牆頭突起的石塊,一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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