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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三十章 血鳶信

  「……夠了!你離我遠些!」連長安實在忍無可忍,轉頭向紮格爾咆哮。若不是怕收拾起來太麻煩,她真想把手裡抱著的幾大包藥材通通扣在他腦袋上算了!

  千錯萬錯,她就錯在那日不該鬼迷心竅。她也確實沒料到,古裡古怪的陳郎中竟會當真掏銀子把紮格爾給買了回來!到了這間名喚麒麟堂的醫館足有五日,他不住糾纏,她焦頭爛額。

  這郎中陳靜的確是廷尉府的醫官,每日裡都要帶著侍藥的童兒出入幾次那棟有著厚厚高牆的神秘府邸。他知道她必然有著她的秘密,否則也不會平白招了個大活人回來——可他卻出乎意料的什麼都沒問,只交代了一大堆血竭紅花青黛牛黃之類叫她費心炮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趁那陳大夫出門,連長安偷偷翻過他的醫書,這些藥,要麼活血化瘀,要麼清熱解毒,且數量之大,足夠治療三四十個人了。

  三四十名傷患之中,總不會連一個白蓮亂黨都沒有吧?

  過程雖然徹底脫離了她的計劃,但結果卻比她想像的還好。偌大的一間麒麟堂裡除了幾個灑掃小廝朝來夕去之外,只那郎中陳靜與他隨身的藥童二人,一個老一個小,她就不信自己半點兒機會都沒有。只是……麻煩的還是那紮格爾。

  想起他,連長安便要苦笑,按理說他與她的重逢,當真是上天安排給她的助力。可……難不成叫她去施美人計?縱然理智判斷,這的確是目前身單力薄的自己最可行的方法,但……他若是虛情假意只貪戀她的皮相倒也罷了,話說開來公平交易,那實在也沒什麼。可他對她……該是有三分真心的吧?想起那一夜紮格爾在身後聲嘶力竭的呼喊,想起他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面目全非的自己,連長安只覺心中一軟、心中一痛,這些盤算登時便煙消雲散了。

  這世上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來交換,包括名聲,包括身體,總不過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罷了,可……唯獨除了「真心」二字。否則,自己的所作所為與那玉京龍椅上的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個紮格爾,總是令她心煩意亂心浮氣躁……心亂……如麻。

  陳靜安排給紮格爾的工作都是些劈柴擔水之類的粗活——特別是擔水,也不知為什麼,這醫館每天都要用許多水,簷下一排五個大缸清晨裝滿,當天午夜便空空如也。不過,這個也難不住紮格爾,他有的是力氣,一趟一趟從後園的井口走到側廂房的屋後,他倒不覺得什麼,反而是連長安每每隔窗聽見他沉重的腳步聲,聽見他音調怪異卻總是興高采烈的歌謠,手裡的戥子便拿捏不住,叮叮噹當亂響。

  何況,他一干完活,總是順理成章地跑來後堂,黏著炮製藥材的她,再也不肯走了。

  她對他裝聾作啞,沒有用。

  她對他怒目而視,還是沒有用。

  她直截了當冷著臉告訴他,「你走遠些,礙著我做事了!」他便真的走遠了——後退小小一步,然後笑著答:「沒關係,你做你的,我不煩你。」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連長安真的覺得,這笑容讓她莫名焦躁莫名憤怒,她實在見不得!

  「夠了!」於是她向他怒吼,「整日裡圍著一個女人的裙子轉,你羞不羞?」

  這話但凡說給哪個男人聽,都要臊掉半張面皮的,可誰料紮格爾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有什麼!長安你不知道,其實你這脾性算不得什麼。我還記得小時候聽赫雅朵說,當年車犁叔叔看上額侖娘的時候,那可是吃了大苦頭的。額侖娘那脾氣,你不曉得,當真提起鞭子便要見血……嘖嘖,上次車犁叔叔還給我看他肩膀上的傷呢!」

  看他眉飛色舞講古,還說什麼脾性不算什麼云云,倒真把連長安給聽愣了。這就是草原?竟有風俗如此……如此不羈的地方?她忽然想起額侖娘說過的「三嫁四子,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的話,想起那短暫的、和胡商們驅趕牛羊奔行曠野的光陰,但覺一股鮮明的色彩猛地沖散心中陰霾,一時間什麼都忘了。她忍不住問:「額侖娘還好嗎?」

  紮格爾大喜過望,「長安你終於肯『認得』我啦!」

  連長安一怔,看著他笑眯眯的樣子,忽然醒悟自己上了當,又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掉頭就走,紮格爾早就追了上來,「別走啊!」他低聲央求,「我倒寧願你動鞭子,不過是皮肉疼……你這樣,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快刀斬亂麻吧——連長安忍不住仰天長歎,如此糾纏下去她說不定真的會頭腦一熱,害人害己,做出讓他也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事。她緊握雙拳,指甲掐進手心,深深吸口氣,斬釘截鐵道:「不要纏著我,我……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告訴我,我會幫你的!」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雙眼滿是誠摯與關切,晶晶亮。

  「為什麼?你究竟想幹什麼?」

  「不為什麼。你是我的命運之女啊,我一看見你就明白了。」

  命運?又是這……可恨的命運!

  連長安狠命搖頭,不!我決不會把你牽扯進來,我的道路不是你的道路,這九死一生凶多吉少的命運通通與你無關……

  她轉過身,伸出手指點著他的胸口,厲聲吐出自己所能想像到的最為尖利刻薄的話語,「你幫我?你憑什麼幫我?你不過是個蠻子!我們漢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懂嗎?紮格爾,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還不明白?我與你無關!」

  連長安一氣發作完,滿面通紅呼呼喘氣。紮格爾臉上則青白變幻,他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片刻,沉默著轉身出了房門。

  望著他的背影,連長安想:沒錯,走吧……走得好。

  那一夜,連長安躺在麒麟堂廂房內,翻來覆去睡不著。她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他知難而退,好不容易自己沒了掣肘,正該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才對。誰料到紮格爾走了,並沒有讓她的心恢復平靜,反而更加亂起來……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恍惚中,耳旁仿佛又聽見了他的歌聲,翻來覆去縈繞不絕,「……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坐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是的……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回你的草原去吧,紮格爾,回到你的天高地闊歌舞歡騰沒有憂愁沒有仇恨的草原,萍聚、雲散、相忘於江湖,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了……

  她正這般心緒起伏輾轉反側,忽然,暗夜裡竟真的響起了歌聲。正是一樣簡潔悠長的調子,卻換了清脆女音淺吟低唱,莫名溫和婉轉,莫名情思綿綿。

  「……腹中愁不樂,願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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