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四二


  空氣冷得肅殺,兩側樹木的葉子大半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虯枝交疊著伸向空中。頭頂那冷月的光便順著枝條間點點的空隙落下來,緊貼在樹皮上,泛出一層淺淡銀輝。方才因激烈奔跑而短暫麻痹的五感終於蘇醒——幽暗而寂靜的美景,遠處傳來的淒厲哭叫,空氣裡泥土的香和血的腥臭,喉嚨深處難以言表的苦澀……所有的一切同時翻湧上來,連長安眼前金星亂冒,胃裡陣陣抽搐,忍不住別過頭去,不住地幹嘔。

  便在此時,暗夜裡的邪靈將一句話輕輕地吹到她耳邊,「他是騙你的……」它們桀桀笑著,反反復複在說,「他去找人來抓你了,可憐你還傻傻地在這裡等,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錢呢……」

  連長安滿心煩亂,狠狠一揮手。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頭腦中要命的心魔驅趕出去似的。

  滾開!她在心底怒吼,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以為我不過是個路遇強盜的孤女罷了……

  「……哈哈哈,你信嗎?連長安,你真的相信你那愚蠢的謊話能騙得了人?」

  我為什麼不信?總不可能在這世上,人人都存著害我之心。

  「你忘了嗎?你是白蓮哪,最後的白蓮……哦,對了,你還是大齊的皇后娘娘呢……奇貨可居,奇貨可居……」

  我不是什麼白蓮,我就是我!我就是連長安!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真的以為自己逃得過這個命運?」

  可是……

  「難道你忘了?」

  忽然之間,連長安耳內嗡嗡作響,一股莫大的疼痛襲來,猶如刮骨的刀。奇怪,痛過之後,周身上下反而輕飄飄的,天地間空明一片,再無半絲掛礙了。

  連長安努力抑制即將滑落的淚水,扶著酸軟的膝,站起身。

  看不見的魑魅魍魎在她的身前身後放聲大笑,「連長安,難道你忘了慕容澈嗎?」

  第二十七章 夜如磐

  營地內早已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呼喝與哭喊。也實在是巧了,前半夜一眾胡商歡歌烈舞縱情喧鬧,痛快出了一身汗又飽飽灌了半肚子酒漿,十個裡頭倒有九個半蒙頭好睡香夢沉酣。誰料想,奪命的惡鬼忽然從天而降,這變故實在突兀,來得全無徵兆。

  紮格爾安置好連長安,快步奔向營地。無論如何,有可能驚動今夜這般強悍敵人的,除了自己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雖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走漏了風聲,總之這一刀一刀正在收割的死亡斷然與他脫不開干係。

  紮格爾忍不住長長籲一口氣,用耳語般的聲音苦笑道:「長生天,難道我生來便帶著血孽嗎?」

  胡商的數目總計不過百餘人,雖大多有些功夫傍身,可畢竟只夠對付對付尋常毛賊。而廷尉府今夜為葉洲傾巢而來,出動的盡皆是精銳中的精銳,這「善後」的二十餘騎各持利劍寶刀,武藝也不乏驚人之處,加之又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先機,當真是勢如破竹。

  可他們畢竟騎著馬,在馬背上有什麼便利又有什麼不便,這一點沒人比紮格爾更清楚。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瞬間便找出一條隱蔽的通路,躬身在沖天的火光與帳篷的陰影間疾走,身形靈活矯健,如同草原上最狡獪的狐。

  廷尉們顯然訓練有素,雖散佈四方,卻始終前後呼應,保持著三人一組的馬隊。人人手持兵刃,一側的膝蓋旁,還掛著擰緊了弦的短弩和箭壺。紮格爾自忖以一敵三把握不大,便不急於現身,而是瞅了個機會鑽回自己原本的帳篷裡——想是那些人忙於殺人砍腦袋,倒還沒來得及一座接一座帳子地「抄油水」。紮格爾的寶貝安然無恙,一柄彎如新月的金刀,一條又長又韌的套索,以及一隻古舊不起眼的銅哨。

  他將刀別在腰間,銅哨放入懷中,扯開套索拿在手裡,找了個暗處蹲伏下來。不一會兒,便有三騎自左手邊疾走而過。前面兩匹挨得緊緊的,剩下的一匹則稍微落後——馬背上的騎士頗有些手段,鞍橋的兩邊各懸著兩顆滴血的人頭。

  有機可乘!紮格爾在陰影裡微微一笑。他先放他們三人經過,自己則貓著腰,快步隨在後頭。待瞅准了方位距離,他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軟索迎風抖開,在空中飛快地轉了兩圈,那索頭的活套便如同長了眼睛似的,朝著第三匹馬直直飛了過去。

  在雁門關那一邊的草原,馬上男兒們通常將這套索拴在用濕牛糞捂過的白樺木杆頂端,遠遠甩開,用來捕捉狂奔的野馬。如今雖沒有木杆,但距離不遠,馬速又慢,以紮格爾的本事,準頭還是不錯的。那倒黴的廷尉今日收穫頗豐,正洋洋得意,待聽到腦後風聲,回頭已然來不及了,咽喉當即被緊緊勒住,倒栽蔥般摔下馬來,連聲臨死前的慘呼也沒能發得出。

  他的兩名同伴立功心切,全沒注意到身後的異狀。紮格爾趁機將屍身拖至暗處,剝下皮帽外袍。又見那袍下竟是用拇指蓋大小的鋼環綴成的上好鎖子甲,更是大喜過望,連忙連袍帶甲一併套在自己身上,老實不客氣地接收了死者的全副家當。

  他想一想,拔刀幹脆利落地剁下人頭,也將其拴上馬鞍,起身上馬而去——這下,就算屍體不小心被人瞧見,也不會有人在意,只會當成是死去的胡商。

  紮格爾一跳上馬背,立刻精神抖擻,順手一抄,已將那柄短弩拿在手中。他也不勒馬韁,只是雙腿輕夾馬腹便能操控自如,馭馬在營地裡兜轉了半個圈子,又遇到兩名落單的敵人,當即二話不說,弩箭對著要害就招呼過去。可憐這兩名廷尉遠遠見著馬匹衣著,只當是自己人,全無防備,便無聲無息地咽喉中箭,到死也做了個糊塗鬼。

  再轉過半圈,紮格爾漸漸覺出不對勁。地上的無頭屍身並不多,且都是些老病男子,若說年輕力壯腳頭快的跑遠了倒也還說得過去,可像額侖娘這樣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的胡女、胡婦,還有幾個十四五歲的小鬼頭,就不可能個個全身而退了。一個念頭瞬間出現在紮格爾的腦海……應當是的,若他沒有判斷錯的話,今夜的這夥不速之客可不光是大開殺戒,還存著發財的心思。

  自古戰亂,擄來的婦孺和牛馬一般,都是可以賣錢的。

  一想到牛馬,紮格爾登時有了主意。他伸手在馬鞍邊摸了兩把,果然黏漉漉的。將這些血胡亂地抹在臉上,再搭配一身搶來的行頭,這樣就是當面撞見,月色昏沉之間也難以辨清真假。裝扮完畢,他縱馬便向穀口的方向而去——既然商隊帶來的馬匹和不少牛羊全都圍在那裡,那麼,同樣值錢的俘虜,應該也在一處。

  果然不出所料,才奔了兩步,他便遙遙看見牲口欄外挑著一盞牛油燈,燈下隱隱綽綽都是人影。

  山谷另一邊,連長安的境遇卻急轉直下。

  她被自己臆想的恐懼牢牢攫住,一味鑽了牛角尖,但覺世間風刀霜劍情如紙薄,再無可信之事,亦無真心之人……終究耐不住心魔作祟,從紮格爾替她尋找的石穴中跑了出來。她只顧想著要離那片山腳遠些、更遠些,可還未覓到個合適的藏身之處,耳中便聽到了雜遝的馬蹄聲。

  連長安猛然醒悟,立刻捨命狂奔,身後的馬蹄聲卻越追越近。如同一柄鼓槌擂在巨大的牛皮戰鼓上,連地面都在隱隱晃動,震得人五臟六腑顫動不休。

  忽然,連長安只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淩空飛起,隨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她忍不住厲聲驚呼,可那點兒微弱的抵抗旋即淹沒在陌生男子淫邪粗魯的笑聲裡。她隱約聽到他說:「老子的運道真不賴,這可是上等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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