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
第二十五章 風雷動 連長安一動不敢動,右手伸在懷裡,緊緊握住一把牛骨柄的短刀。 她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少女,身在這群異族之中,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自己「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刀並非什麼正經兵刃,只是胡人們割肉大啖時所用的食器,連長安來的第一晚就注意到了。待身子稍稍恢復,她便向額侖娘自告奮勇幫襯炊事,每一夜餐後都借著收拾掃尾的機會,將這刀偷出來藏在身上,等天亮時再趕在早炊前放回原位——不揣著它,她萬萬不敢合眼。 對於即將發生的某些危機,她更是準備了許久去應對,只不過……預備是一回事,真正遇到了,身為女子,沒有不害怕的。 害怕……嗎?我本就不是無所畏懼手段淩厲的豪傑,我擁有的只是堅韌,我終究不是連懷箴……我的確無法止住這份恐懼,但我也絕不會被這恐懼壓垮! 從外頭進來的登徒子顯然有了醉意,還未走到連長安跟前,她已嗅到一股強烈的馬奶酒的氣息。她依舊一動不動靜觀其變,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努力維持和緩的呼吸。那人靜立片刻,似乎沒有發覺她的異狀,慢悠悠地俯下身去,順著地上鋪的毛氈一路摸到她腳邊……然後,黑暗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 連長安用三根手指緩緩將刀鞘推開一條縫隙,指尖觸到了內裡冰涼的刃,刺骨的寒。 黑暗裡噗的一聲輕響,是厚重的皮袍落在了鋪著羊氈的地上。連長安手裡的匕首已然無聲無息地拔出了一半,胸口繃得緊緊的,幾乎炸裂開來——她只等他撲上前……他膽敢碰她一根手指,她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拉他去陪葬! 她怕什麼!難道她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嗎? 外間雖是夜晚,畢竟還有營火的餘暉,還有頭頂上星月些許的光。紮格爾掀開帳子走進來,只覺得眼前驟然一片漆黑。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身子裡的酒意一陣一陣上湧,燒得皮膚火燙——也許這是酒的關係,也許根本就是無法壓抑的狂喜——待目光終於適應了周遭的環境,他隱約看清自己送來的雪豹皮正好端正地擺在帳子的另一邊。在那個瞬間,紮格爾只覺得身子一輕,簡直就要飛起來了!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祝禱,感謝萬能萬有、廣大慈悲的長生天。 他喜歡她,他從不待見嬌滴滴的漢家女子,可是她完全不一樣。當她灰頭土臉地出現在營地裡,明明站都站不穩卻不見半分卑躬屈膝的時候,她著實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古老相傳的歌謠裡說:克圖依拉大神在日月之間繃上一張弓弦,以此把泥海分割成兩半:一半誕生男人,另一半則誕生女人……也許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你全然不記得之前,曾經是你身體上的一部分。你知道她一定存在,因為你心裡有個傷口日日疼痛,但你不會知道她是誰,不會知道她在何方…… 他已經知道她是誰——在那個百無聊賴的清晨,他見馬兒們被拴得狠了,著實可憐,便早早起來將它們鬆開,無拘無束好一陣盡興奔跑……然後旭日初升,光華燦爛,仿佛是個奇跡,她出現了。 可惜她不是馬背上養大的草原紅裝,他不能直接走到她面前,對她講「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能甩得鞭子,我能拉開硬弓,我還會夜夜在你帳外彈奏東耶琴——所以,請你牽著你的牛羊跟我走吧,我最心愛的姑娘……」 漢人多如牛毛的臭規矩他約略知道,他若真的這樣做,除了把她嚇跑,不會有第二種結果。他左右為難、輾轉反側,鄂爾渾河畔大名鼎鼎的紮格爾?阿衍總算也踢到了鐵板。他實在忍耐不住,滿懷都是相思的苦,只有額侖娘滿布溝壑的老臉笑成一朵花,「祁連山裡硬得連刀都砍不動的冰疙瘩,一烤火就化了……你擔心什麼!」 額侖娘是個人精,她的話他多少有三分信。於是他心存僥倖,真的送了達挈給她,只是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她竟這麼乾脆就收下了! 在草原上,每一位青年想要迎娶心上人,都會從自己親手獵來的毛皮裡選出最好的一張送過去當信物,在婚禮那天晚上,便用這張達挈來包裹新娘——也真巧,這一趟才離開大陰山不久,便叫他遇見了極其稀罕的白豹子。那也是因為長生天知道,千百年前從他身上割下去的那個女子,就要出現了,是吧? 紮格爾俯下身,在毛氈上膝行向前。他不著急喚醒她的羞澀,而是像代代相傳的神聖儀式中規定的那樣,捧起那張雪白的毛皮,在帳子裡抖開,輕輕地、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徐徐下落的白色雲朵中,寒芒一閃!巨大的死亡氣味,撲面而來! 連長安蓄力已久,此時全無徵兆猱身疾撲,倒也生出雷霆威勢,令人猝不及防。饒是紮格爾反應奇速,也只來得及在間不容髮時向一旁滾倒,同時抬手去擋。 連長安這一刀委實包含了長久的恨意和怒火,有如附骨之蛆,死死追著他的要害不放——他滾倒,她便也隨之滾倒,兩隻手緊緊地攥住刀柄,膝蓋頂著他的小腹,整個身子的重量通通壓在了刀鋒之上——可憐紮格爾一隻手正巧卡在她身下,僅剩的另一隻手使盡全力,也不過險險將她的胳膊推開了一寸——霜刃的尖端終究貼著他的脖頸劃了下去,重重地釘在地上。 帳子裡的空間本就不大,連長安是氣力耗盡再難凝聚,紮格爾則是劫後餘生驚魂不定,兩個人誰也沒有占到便宜,竟僵在那裡,各自呼呼喘氣——只是姿勢實在曖昧至極,就是尋常情侶肌膚相親,都不見得有這般緊密。 這不過電光石火轉瞬之間,紮格爾心頭酸甜苦辣百味雜陳,早已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她要殺他?她怎麼認出他的?這是她設的局?誰派她來?他該……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只覺得自己滿腔滾燙的血迅速冷了下去,腦海裡紛紛揚揚落了一場大雪,猶如一望無際的空曠的草原,四處一片白茫茫。 黑暗之中,咫尺之內,她急促的呼吸噴在他臉上,「你發誓,」她說,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發誓馬上滾出我的帳子!今天晚上的事情……就算……就算從來沒有發生過!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紮格爾愣住。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漢話已學得不錯了,他怎麼……怎麼忽然就聽不懂了呢? 連長安見他毫無反應,心中一陣惶急。她自知體力有限,又先下手為強,短時間不落下風是可能的,可是只要他緩過勁來,自己根本就不是對手,唯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她方才那一刀沒有紮中,狂熱泄去,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此時唯一的活路便是趁這最後的機會,逼他自己立誓——據她這幾日的瞭解,胡人對誓約極為看重,這是她唯一的憑藉了。莫說她已失了先機,再也殺不了他,就是可以,難道她真的要再次背負血債,獨自亡命天涯不成?她能逃得過胡人的快馬嗎? 「你……你說什麼?那這達挈你沒有……」刀下人似乎動搖了,連聲音都隱隱改變。 連長安努力咬出自己最冷酷最威嚴的聲音,「你少廢話,快發誓!我告訴你,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曾有個男人……曾有個男人就死在我床上,我親手殺過這樣的人!難道你也想嘗試?」 沉默,良久的沉默……保持著同樣的彆扭的姿勢,連長安漸漸覺得手足酸軟,越來越難以自持。她咬緊牙關拼命忍耐著,此刻純粹是心理上的角逐,是精神中的鬥法,她一定要忍耐到他堅持不住認輸為止——刀鋒及頸,她就不信他一點兒也不害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