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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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安長吸一口氣。一定是鬼怪控制了她的嗓子,一定是這樣……她尚且無法理清思緒,一連串話語已蓬勃而出,「連懷箴想陷我於不貞,置我於死地,她設計……設計點了你兄弟的穴道,把他放在我的床榻上……而我不想死,所以我殺了他。我不想我的一生就這麼……這麼被她毀了……」 寂靜。 他放開了她的手,他的汗水依然留在她的指尖,夜風吹過,冷颼颼的。 也許過了千年萬載那麼久,葉洲的聲音才在黑暗的彼端響起,毅然決然道:「那不可能。」 連長安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她不該告訴他這些,這委實太殘忍,況且毫無意義。連懷箴已死,那個她最痛恨又最親近的手足骨肉已在她面前徹底化作塵埃——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誰算計了誰,又何必呢? 可是她依然這樣說了,因為他有權知道,因為她必須清算一切——她要與過去作別。 黑夜無邊,兩個人都在忍耐。許久,連長安聽見葉洲用一種極端疲憊、支離破碎的語調喃喃道:「蓮生葉生,花葉……不離……您是最後的白蓮,您有權利決定……決定我們的……生……死……」 連長安忽然覺得厭倦,無比厭倦,竟然又是如此,竟然又是這樣的答案!正因為她不住地掙扎,命運的繩索反而越收越緊嗎? 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尖利狂亂,耳膜中嗡嗡作響,「我不是最後的『白蓮』,我也不想當什麼『白蓮』!我絕不會像連懷箴那樣自私而冷酷,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間——我絕不會……」 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葉洲的嘶聲怒吼打斷。下個瞬間,他的手已伸向她瘦弱的肩膀,惡狠狠地一把攥住,攥得隱隱作痛。 「住口!」他朝她咆哮,「不准你這樣說她!不准!」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慘笑,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甚至……一刀殺了她……她幾乎都在想像中感覺到了他的手掌落在她皮膚上那火辣辣的痛……可是,沒有,都沒有。 宛如一陣風,肩胛上的手驟然鬆開,血流猛地湧上去。他已風一般拂袖而去……將她一個人,留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裡。 這是極冷極冷黎明前最深的暗。連長安努力聚集起最後的勇氣,活動虛弱的手腳,一點兒一點兒從地上爬起來。 她的手撐在裸露的土地上,不住地顫抖,幾乎無法支撐身體。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站起來過,沒有自己邁開步子向前走……忽然,雙肘酸軟掌心一滑,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下頜磕在塵埃中,唇間隱約嘗到了血的甜腥氣。 已不會有人攙起她,助她一臂之力……自傷、自憐、委屈和軟弱,這些東西她通通不再需要——我們從來都是孤獨的,從出生到死亡,我們不會和任何人同路,所有能夠依靠的,只是自己,唯有自己而已。 自始至終,連長安未曾落下一滴眼淚。 天亮了。葉洲歸來的時候,正是朝陽如血。那潑辣鮮紅,仿佛一刀斬斷過去與未來的淋漓的傷口赫然掛在天邊。他懷中揣著自二十裡地外的小村落裡尋來的、依然冒著熱氣的粗麥餅。 夜晚避宿的岩穴外,唯餘火堆黑紅的灰燼,縷縷青煙還未散盡,人已無蹤。 第二十二章 日初升 葉洲棄她而去,連長安內心痛如刀割。但憑著胸中一股硬氣,她掙扎著爬起身來,勉力套上馬車,也不辨方向,便摸黑咬牙馭馬奔行——寧肯從車上摔下來,摔斷了脖子,也勝過留在原地傷心絕望——自小到大,她已等待得太久、顧慮得太多、忍耐得太辛苦,這條命根本是從上天的指縫間搶出來的,她絕不願再次重蹈覆轍。 論志氣,連長安決計是不缺的。可畢竟自小生長在駙馬府中,她哪裡懂得駕車之術?加之氣虛體弱,奔著奔著她便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韁繩自手裡不住地滑脫出去。她本就外柔內剛,又遭逢大變,性子越發偏激執拗。既打定了主意,就是明知前頭是個「死」字,她也寧死不會回頭了。 車前套著的棗紅馬馴得極熟,見主人不拘它,樂得撒開四蹄埋頭亂跑。連長安起初還徒勞地努力控制方向,後來索性鬆開手,眼睛定定地望著四周不斷倒退的、深深淺淺的黑色,唇邊現出一絲苦笑,歎息道:「馬兒,你若有想去的地方,那便去吧……」 朗朗乾坤,茫茫天地,我能去向何處? 去向何處……都是一樣的。 不知奔行了多久,天光漸白,馬放緩了步伐,曳著蹄子慢悠悠地向前踱,一路走,一路垂下頭啃草葉子吃。連長安裹緊衣袍,半倚在車廂上,正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刮過身畔的野風之中,竟忽然傳來了隱約的人聲。 荒山野嶺,怎會有人?她猛地睜開眼,瞬間清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慌忙去扯馬韁,想駕著車子遠遠避開,誰知那馬竟突然精神抖擻,昂首長嘶一聲,便向著人聲來處疾奔過去。連長安暗叫不妙,滿心惶急,可人在車上顛簸不定,勉強維持平衡已然不易,真真是身不由己。任憑她使盡渾身解數,馬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更加鉚定了那個方位縱蹄如飛。 星星點點篝火的明輝從天邊魚肚青的底色上次第浮現,原來是塊頗大的宿營場——說時遲,那時快,連長安還未看清,馬車已然奔近,她無計可施,只得一面死死地扯住韁繩,一面縮著頭尖聲驚呼。營地上的人們想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異狀又發生得如此突兀,根本來不及辨明是非曲直,只是匆忙避讓,四散而逃。 一時間男女老幼,各式各樣的喊叫聲充斥在她四周,又飛快地被呼嘯的風通通席捲了去——語言音調通通怪異,連長安一句也聽不明白。 幾乎是眨眼間,馬車已沖出了營地,棗紅馬依舊瘋一般向前狂奔。想是不巧碾到了大塊的石頭,整輛車子猛地從地面上彈跳而起。連帶著連長安也被甩起來又落下去,額頭磕在了車框上,疼得她一陣眩暈——更要命的是,韁繩從手中飛了出去,幽暗裡但見一道灰色的繩影,隨著馬鬃狂舞的韻律上下翻飛。 車毀人亡就在眼前,危急關頭,連長安忽然感覺到腳下踏板重重一沉,身子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一條手臂及時地伸向她,牢牢地挽住她的腰。而那條馬韁更是變戲法般跑了回來,正攥在雙粗大的手裡,用力勒緊! 轉瞬之間,連長安已在鬼門關上打了個來回,委實是驚駭交加魂飛魄散。此時唯剩求生的本能,下意識地抱緊身畔唯一的浮木,閉目縮肩,耳中但聽咚咚鼓響和著風聲呼嘯……許久,直到馬車漸漸平穩、漸漸停了之後,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原來那鼓聲是自己的心跳,原來自己……竟和個陌生人抱在了一處。 她心念一動,連忙放手,那人卻不肯松,反而用力將她摟得更緊。天色還未完全放亮,四周朦朦朧朧的,連長安一抬頭,只看見極近處一雙如星亮眼,一口雪白的牙。她心頭莫名地慌亂起來,連忙掙扎,身邊人大笑一聲,抽回了胳膊,口中嘰裡咕嚕倒出一連串話——見她沒有反應,微微皺眉,又用稍有些生澀的漢話重複道:「它一個孤孤單單,想伴兒了。」 「誰?他在說誰?」連長安不禁茫然,還待說什麼,卻見那人將手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以口作哨,清嘯起來。 那嘯聲發自人身,卻利如尖鐵,箭一般直刺雲霄。仿佛一把看不見的鑰匙,豁然打開清晨金紅色的門扉。遠處大團烏雲裹著雷鳴奔近,越來越近,整個蒼穹與大地以一種魔幻般的速度輪轉起來,黑夜飛一般退散,白晝鋪天蓋地襲來——終於,初升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晨霧和塵土,映出其間數十匹駿馬矯健如龍的英姿。 此情此景,連長安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如此奔騰雜遝!如此氣勢磅礴!從朝陽升起之地如潮般湧來,分明不足百數,卻仿佛有千千萬萬。 那人見她發怔,也不理會,不由分說地扶她下了車,自己則走上前去,解開縛在車轅上的棗紅馬。那馬見了馬群,本就躁動不安,此刻脫了韁,更不逗留,早就飛一般奔了過去,很快便匯入大隊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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