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
她正想作罷,身後立著的小竹忽然一笑,「舊例?什麼樣的舊例?今兒個晚上的宴難道不是萬歲特許的恩典?咱們大齊還有第二家?難道是我記錯了不成?」 總管大人是個近六十的人,哪裡及得上她伶牙俐齒,顛三倒四囁嚅了半晌,始終答不出個所以然。 小竹順勢冷笑道:「乾坤陰陽,自來君父主外廷,國母掌宮闈。娘娘是海內小君,位同至尊,連這點主意都拿不得嗎?」 那內監見她越說越嚴重,終於明白是新皇后的身邊人要拿自己開刀立威,直嚇得忙忙改口,再不敢捋虎鬚。 小竹牛刀初試,不免得意,待那人魂飛魄散地退下,早撐不住咯咯笑開,對連長安道:「娘娘,您可不能忒好性子,這些奴才都是欺軟怕硬的,您越讓,他們越發蹬鼻子上臉了。該怎樣,就怎樣,像副統領那樣說一不二,才能降得住他們!」 雖然早就換了主人,但小竹對她們的副統領連懷箴,依然十分佩服。 連長安雖然隱隱覺得入宮次日就著手彈壓眾人,稍顯魯莽,但道理畢竟是不差的。又見小竹那樣快活,也不忍心掃她的興。這丫頭的敲打倒的確見成效,不過片刻工夫,一切都齊備,外間的宮女、內監全都聽說總管大人适才碰了釘子,越發小心伺候,再不用她多費唇舌,鳳輿便徑直抬向太極宮去。 因是大喜,一溜明黃琉璃瓦下頭全都懸著嶄新的紅紗宮燈,雕樑畫棟間貼有瀝粉描金的吉利字。恰這幾日天公也作美,沒讓冷雨澆下來煞風景——連長安一路行來,但覺處處入眼,處處可心。自兩儀宮到太極宮,原也是不短的一段路。既然皇后娘娘興致這樣好,便不覺得冗繁,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重重疊疊高聳的飛簷已然在望。 奇哉,明明兩儀宮那邊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人,瞧得連長安只覺得氣悶,本想著太極宮會更熱鬧,誰知道卻相反。當值的禦衛倒不少,可全都木頭樁子般筆直地釘在地上。在連長安帶著大隊隨侍逶迤經過時,他們也只是屈膝下拜,不發一言,自始至終悄無聲息。其餘的,無論是內監還是宮女,竟一個都不見,半分活氣也無。 直進了兩重宮門,好不容易才看到個老太監候在階下,見了皇后娘娘,急急地迎上來行禮。 「陛下呢?伺候的人都哪兒去了?」連長安滿腹狐疑,劈頭便問。 「回娘娘的話,萬歲在內書房。伺候的人嘛……咱們這裡……舊例……」 又是舊例。長安微微噙住下唇,還未開口身後已有人續道:「娘娘,萬歲最怕聒噪,向來不愛叫使喚人近身……咱們還是先往沉香殿去吧……」 連長安回睨一眼,答話的竟然是方才被小竹狠狠刺過的太監總管,此刻微垂著頭,乍看上去倒也順服,可那頰邊一道陰影,分明是隱隱上勾的嘴角,十成十滿肚子轉著鬼主意——怎麼?真的如那丫頭所說,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在那邊吃了虧,這會兒便抬出皇帝扳回一城,非要她讓步不可?非要在今天分個勝負輸贏? 其實來太極宮見慕容澈本是她一時起意,本來無可無不可,但此刻被個奴才擠對,已然騎虎難下。她若連這點兒小事都難以自主,往後說出的話,誰還會認真放在心上?還有什麼威儀可言? 「既如此,」連長安道,「便請這位公公當先通報,你們都留在這裡,本宮就帶一兩個身邊人進去好了。」 此言一出,總管太監果然出乎意料,身子不禁一顫,可畢竟是人精,轉瞬便恢復如常,用心答應,話語中再也沒了鋒芒。連長安微微一笑,抬腳踏上禦階。 小葉魂不守舍,小竹又愛多嘴,終究只帶著怯生生的柳枝和鋸嘴葫蘆般的冬梅,跟在那老太監身後,慢悠悠地向內走。太極宮的規模本就是後宮其他殿宇無法相比的,再加上這樣冷清,一行人穿梭其間,越發顯得寂寥荒蕪。同樣的紅,在別處分明喜氣洋洋,可到了這裡,卻像是陳年灰布上洗不淨的血點子,斑駁陰鬱,瞧得人心口發堵。 陛下不愛被人前呼後擁的,這點她萬分贊成,等得了空,第一件要辦的就是把兩儀宮那群吵吵鬧鬧的蚱蜢趕遠些。但這般蕭條卻也未免過猶不及,有機會倒要勸一勸的——連長安一路走,一路暗自尋思。既然嫁給了他,做了這頂煩人的皇后娘娘,便要做得像個樣子,才不負他的心。 頃刻間已到了內書房門外,那老太監不敢擅入,只站在簾子前輕咳一聲,向內奏稟:「萬歲,皇后娘娘來了。」 連長安側耳傾聽,裡頭許久寂靜,不見答覆。在她幾乎以為找錯地方的時候,慕容澈的聲音傳出,隱約帶著寒意,「來了,就請進吧。」 老太監連忙答應了,畢恭畢敬地打起簾子。連長安只覺得那聲音既冷淡又陌生,全然沒了昨夜的甜蜜溫柔,心中頗覺詫異。想一想,她索性將柳枝和冬梅也留在了外頭。 鳳頭珠履顫巍巍地踏上內書房的青石磚地,眼前情景倒叫連長安怔住。房內竟生了三五個炭盆,滿室非檀非芸的怪異甜香,慕容澈端坐禦案前,袞袍撒開,袒露半邊肩膀,從腋下至右手小指,插著七八根針,明晃晃著實怕人。一名穿著低階青綠官服的男子背對著她,正將那些銀針一根一根取下,放入一隻小小的銀盒裡。 「既然來了,怎麼不過來?」宣佑帝劍眉斜飛,如電的雙眼隔著內書房氤氳香氣,直落在她的身上。 莫名地,連長安竟隱隱覺得不祥,仿佛走夜路的人來到懸崖邊,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能察覺到忽然狂亂的風。可……正因為看不見,儘管心中惴惴,依然還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只有一步一步踏過去。 關心則亂。瞧這大張旗鼓的陣勢,她連神色都變了,再也顧不得什麼,徑直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早上不是好端端的嗎?」 宣佑帝只是微笑,笑容如刀。 背向她那人終於將銀針盡數取下,回身見禮,「臣太醫院博士商軼叩見皇后娘娘,聖體為重,恕臣禮數不周。」 「無妨,商供奉。不知皇上……」 商軼穩穩回稟,「請娘娘放心,今年時氣忒寒,夜裡萬歲右臂著了風,雖無大礙,但為著江山社稷,還是謹慎為要。」 慕容澈適時頷首贊許,「商供奉是海內針灸第一。」 商軼立刻斂容道:「陛下謬贊,海內岐黃名手不知凡幾,臣萬不敢當。」 原來是小小風寒。連長安見如此,高懸的心落下,笑了。 商軼極知趣,收拾了針藥醫箱,忙忙退下。慕容澈將衣裳胡亂拉起,可領口卻懶得扣緊,兀自敞著。連長安趨步向前,見他沒有喚人的意思,只望著自己,臉上微微一紅,便大膽伸出手去,替他整理。 宣佑帝忽然抬腕按住她的柔荑。 連長安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得垂著頭,低聲岔開話題,「那麼多針……確實沒大礙吧?」 慕容澈笑道:「是你害的,還來問我?怎麼?你巴不得我從此得了絕症,好做太后娘娘?」 這是什麼話!連長安大驚,猛地抬起眼。 她還沒緩過勁兒來,卻聽宣佑帝續道:「昨夜被你枕得實在酸了,可疼了一天呢。你倒說說,朕該怎麼罰你?」 連長安這才知道原來是調笑,又是羞又是氣,一廂惱他出言無狀,一廂責怪自己不該胡思亂想——難道真的是清冷日子過怕了嗎?明明這麼幸福,為什麼依然覺得如履薄冰,總是患得患失呢? 慕容澈見她粉臉漲得通紅,猛地大笑起來,直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問道:「你怎麼突然想到過來了?」 連長安偎在他懷中,雙手酥軟,袞袍上的東珠紐結又盤得極緊,好半天也系不上一粒。此時聽了這一問,瞬時如夢方醒,想起自己原先來意,慌忙掙開他的臂膀,叫起來:「不好,可要晚了!」 慕容澈猶在笑,「晚什麼?朕是皇帝,叫他們等!」 他不待她反對,吻已落下去。細細地、緩緩地勾勒她的唇,那認真到幾近虔誠的態度,就像是浸過水的毫尖蘸一點兒朱砂墨緩緩拖在宣紙上,就像是靈感泉湧的畫師屏住呼吸,落於雪白長卷的最初一筆。 房內氤氳愈濃,連帶著他口唇間也散發出一陣奇詭甜腥,連長安只覺得身子越來越軟,全部抗拒都被那膩膩的味道鎖緊,拽著她不住向下陷。 「讓他們等吧,朕不急。」宣佑帝攬住她的腰,將臉貼在她鬢邊,低聲重複——像是講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定會是他們一輩子也難忘的歡宴,等等又何妨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