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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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徹底嚇傻了,赤足站在冰涼的地上瑟瑟發抖。幔帳中大團的陰影真像是伏著什麼怪獸,隨時準備疾撲而上!好久,她腦中都空無一物。終於,她挪動雙腿狂奔到外間矮櫃跟前,蹲下身從裡頭哆哆嗦嗦地摸出往日藏在那裡、躲著其他繡娘看信的時候備用的蠟燭。手幾乎不聽使喚,火石骨碌碌滾落,慌得她跪著四下摸索,大口喘息…… 「鎮定,連長安!鎮定!」她拼命在心裡罵著自己,「你這麼慌亂有什麼用?你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你多麼怕你娘會死啊,怕到她病了也不敢去看,可是她活下來了嗎?她真的死了!你的怕讓你悔恨一輩子!」 她怕,她是真的很怕很怕。像消息傳進來,說娘就要死了的時候一樣。仿佛天塌地陷,什麼都完了。儘管那樣黑,一絲都看不見,可她知道方才碰到的是什麼,她被自己的預感徹底捆綁,無法掙脫。 那是一個人,活人!作為中選待嫁的皇后,夜半時分有個大活人睡在枕邊……不陷她于千刀萬剮,他們就真的不甘心嗎? 第四章 春夢 「將二更了……在做春夢吧,長安?」連懷箴對著燭影低語,美豔的臉上一片肅然。她已卸了戎裝,只披一件錦繡春衫斜倚在臥榻上,頭髮松松地綰起,像男人那樣攢在頂心,戴著白玉弁。 何流蘇捧著鏡匣,全無外間張狂潑辣的樣子,只是低眉順目,小心翼翼地稟告道:「小姐,葉校尉在外頭等了大半個時辰了。」 連懷箴纖眉一挑,將手中卷冊遠遠拋開,屋子彼端的黑暗裡,啪的一聲輕響,「無妨,再吊吊他的心。你出去跟他說,我已醒了,正在梳洗。」 何流蘇連忙答是,剛要移步離去,卻又被連懷箴喚住,「且慢,繡房那邊呢?去辦事的那幾個丫頭可確定?」 何流蘇深吸一口氣,斂容答道:「一切如小姐妙算,全都安排妥當了,儘管放心。」 連懷箴哦了一聲,扭過頭去。時令仍是夏末,可今年的天氣卻冷得異乎尋常,空氣中竟有颼颼寒意。她忽然掀開披著的錦衫,翻身坐起,大踏步走過屋子,徑直來到窗前,將青鎖軒窗一把推開。夜風頓時倒卷著灌了進來,連懷箴的身子不受抗拒地一陣顫抖,猛地又把窗扇合上。 何流蘇忙忙地取了外衣跟上來,要給連懷箴擋風,卻被她一掌揮開,「不必!你知道我是不會生病的。這就去把葉洲叫進來,直接叫到這裡,我在這裡見他!」 何流蘇啞然,她自小跟著連懷箴,清楚她的性子向來說一不二,可……可小姐此刻明明只穿了件單薄的雪色絲袍,襟口還敞著,夜半,香閨,這樣子……這樣子…… 連懷箴見她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又垂頭瞟了一眼自己半露的香肩,微微一笑。 「色令智昏……那葉木頭也該明白色令智昏的道理——否則,他怎麼能信呢?」 身列白蓮軍中僅次於宗主連鉉、副統領連懷箴之下,三大校尉之一的葉洲,雖日間時常出入駙馬府,卻還是第一次穿門入戶直至內院,第一次,副統領竟決定在閨房見他! 他年紀不大,也不過二十六七歲,出身于世代服侍連家的葉氏一脈,是連懷箴手底下的佼佼者。連氏各分家以及如葉氏、何氏、歐氏、彭氏等先祖均為連家家奴的小家族子弟,最好的出路便是進入白蓮軍,習文習武,光耀門楣。若真的出色,比如像不足而立便已統馭千人的葉洲,註定前程似錦。一旦有機會征伐南晉或者北狩匈奴,青雲直上乃至封侯拜將都大有可能。 正因如此,一直獨身未娶的他早就是北齊諸多世家旺族心儀的子婿人選,大把的千金小姐任他挑選,可對於高高在上、出塵仙子一般的主家嫡女,下一任宗主、白蓮軍的實際掌控者連懷箴,葉木頭可從未敢生出半分僭越之心。 「這……未免太過失禮,屬下還是等等,待副統領梳洗完畢,在外廳見吧。」葉洲心中隱隱覺得非常不妥,連忙推拒。 「哎呀呀,葉校尉,你幾天不見,又升了官,架子越發大了啊!是你半夜跑來,把小姐鬧醒了,這會兒還挑三揀四的?莫說是個校尉,就是身份再高十倍,真的封了侯拜了將,出了這個家門任你八抬大轎,誰也管不著!可在連家,你畢竟還是家僕,永遠都是家僕。」何流蘇和他說話,從不客氣。 葉木頭不愧是葉木頭,被何流蘇一頓敲打,一張並不出挑的國字臉立時泛紅。葉洲還在搜腸刮肚尋找理由,何流蘇已不耐煩起來,挑眉道:「你別不識好歹啊,葉校尉!分明是你的不是,連個大活人都看不好,把親生兄弟弄丟了反而半夜來煩小姐,傳出去讓人笑話死。你瞧瞧這天冷得像是中了邪,小姐千金之軀,能任你調遣折騰來折騰去嗎?你到底去不去?要不然你等到天明,營裡升帳點卯時求見算了!」 葉洲見何流蘇發作了,又聽她提起胞弟,心神一凜,再也顧不得失儀不失儀了,連忙賠禮道:「是末將考慮不周,何姑娘,請引屬下進去,莫叫副統領久候。」 的確是他的錯,葉曦此刻不知生死,他還在扭捏些什麼? 夜涼如水,何流蘇提著一盞昏黃小燈當先領路,葉洲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步步向前踏出的靴尖,絲毫也不敢望向兩邊。駙馬府占地極廣,從二門外逶迤走向連懷箴獨居的院落,那段路實在太長。不愧是以白蓮為記認的世家,府內四處都是荷塘,正是花盛時節,滿園幽香。 葉洲是個再端方不過的人,但此時、此景、此香,無不讓他心猿意馬。不知怎的,往日裡連懷箴眼波朗朗、笑意盈盈的樣子忽然自腦海中浮現出來,卻又平白生出了往日從未有過的別樣風華。他連忙克制心神,將那些旖旎雜念通通驅散。他強迫自己去想葉曦,強迫自己回憶連氏家法對待叛逆者的雷霆手段,雙唇不住翕動,無聲複述「蓮生葉生,花葉不離」的家訓……可怕的預感在胸中瘋狂翻湧,荷香果然不翼而飛,舌底滿是腥澀血氣。 葉曦是他的嫡親兄弟,是父母的幼子。大約自小耽於寵溺,性子特別頑劣。他天賦不低,卻不思進取,數次校場演兵為白蓮軍增補人選,他的表現都讓人搖頭歎息。可最近半年,葉曦忽然對白蓮軍上下一應事務大感興趣,他起初只當弟弟終於改邪歸正,還替他歡喜,但後來就漸漸覺得不妙了。葉曦總是似無意、似有心問及一些建制管理之類的核心內要,甚至還以閒談為名,從母親那邊探問主家連氏的種種隱秘。這一兩個月裡更是變本加厲,時常夜不歸家,好幾次還喝得大醉。有一天,葉洲晚間巡營回來,驚見兄弟醉倒在家門外,正佝僂著身子嘔吐不停。他心中又氣又惱,深恨葉曦不爭氣,卻終究是骨肉親情,無奈只得一邊訓斥,一邊硬扯著他回屋裡去。 可誰知,葉曦實在是醉得厲害,眯著惺忪醉眼掙扎抗拒,到頭來竟對他說出一番驚心動魄的話來,「……你不就仗著你是長子,爹娘都偏向你嗎?」弟弟口中噴出一股酸腐醉氣,不住地打著酒嗝,「呃……等老子成事的那一天,什麼……呃……校尉不校尉的,老子才不稀罕!叫那……呃……那……那連懷箴脫光了,嫩生生的白身子伺……呃……伺候……」 他真的是昏到了極點,滿口胡言亂語。葉洲不過聽懂了三四分,已經被嚇得屏氣凝神,半晌理不清頭緒。葉曦不住地直呼下一代宗主的尊名,說那些……說那些齷齪粗俗犯上作亂的混賬話,他似乎並不只是單純發牢騷,真的像是有什麼企圖謀劃,可無論自己怎樣追問,他卻始終閃爍其詞,關鍵之處絕口不提。 那晚,葉洲發了狠,徑直將葉曦倒拎到井臺邊,大桶新汲上來的冰水兜頭便澆下去。喧鬧聲終於驚醒了爹娘,哭的哭喊的喊,家中頓時混亂不堪。人多嘴雜,實在不好問及隱秘之事,本想待他酒醒找個機會好好弄清楚,可誰知葉曦竟因此受了涼大病一場,母親眼淚汪汪地天天守在榻邊,寸步不離。葉洲深悔自己過於衝動,也隱隱覺得有對不住弟弟的地方,再加上這事干係重大,不得不謹之慎之,如此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如今。 今夜,本輪不到他巡營,可偏偏另一位何校尉突然告了假,黃昏後他才整束出門。那時候葉曦明明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屋裡,吃著娘燉的補品,他進去時還叫骨節酸痛,蒙著頭裝睡。可葉洲才巡了一半,還未到子夜,家裡的小廝便急急跑來,說聽大少爺的話悄悄跟著二少爺,跟著跟著卻看到有人用抓鉤翻進了駙馬府的後牆,那身影正像他兄弟! 他當即五雷轟頂、魂飛魄散。駙馬府是什麼地方?裡頭不知有多少精銳護衛,多少機關消息!葉曦是真的瘋魔了不成?他飛一般向家裡趕,一腳踹開門,但見被窩裡鼓鼓的,掀開一看卻是一堆枕頭、衣服。爹娘早已安歇,此時醒來個個目瞪口呆,連聲問大兒子你兄弟哪裡去了?葉洲怎麼敢對他們講實話?即使能講,他也不知該從何講起。但覺渾身的血就像是整個兒換過了一遭,皮膚下淌著流動的冰碴兒。 提著燈當先而行的何流蘇猛地駐足,倒把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葉洲嚇了一跳。他脫口便問所為何事,卻見何流蘇身子微側,姍姍讓出道來,向遠處恭敬行禮,遲疑道:「小姐,您怎麼出來了?」 怎麼不是連懷箴?靜夜裡一身似雪白衣飄飄欲仙,腳步輕得不可思議。在葉洲的印象中,副統領向來都是一副男裝打扮,雖然明知她是女兒身,可看上去完全是個瀟灑少年。但今夜不一樣,沒有甲胄,沒有兜鍪,衫子很薄,甚至被風吹開了一角,說不出的纖麗秀致,姿儀脫俗,如扶風細柳,如水面上嫋嫋盛放、素極豔盡的絕色蓮花。 他還在怔怔發呆,連懷箴卻已奔至近前,起初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這個人,腳下絲毫不見放緩。幾乎都要與他擦肩而過了,他幾乎都在猶豫要不要出聲呼喚,那抹銷魂麗影驟然停頓,一張臉極緩地轉過來,但見清光凜凜,兩眸如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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