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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她的話沒說完,變故就出了。

  因為喜月擋住了視線,我其實沒有看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喜月的直覺反應是馬上回過身擋在我身前,我就更沒辦法看見什麼。

  但是,喜月沒擋住聲音。

  我聽見驚叫,不是一個人發出來聲音,很慌亂,然後是長長的一聲慘叫,叫成那樣,一定非常非常的痛楚。

  驚叫的人有好幾個,而慘叫的是烏雲珠。

  我聽得出來。

  「哎呀,快拉住她!」

  「雲妃娘娘!」

  「這,快快!」

  「雲妃娘娘怎麼了?把她拉開拉開!」

  人亂走動,椅子翻倒,茶杯打碎,炭盆似乎也被踢翻了,殿裡的動靜徹底大亂,我用手推了一下喜月,「喜月!怎麼了?」

  喜月僵著,沒動。

  我用力推了兩下,烏雲珠長長的慘叫聲就沒有停,我聽到喜福的笑聲,很瘋狂的,歇斯底里的笑:「雲妃娘娘!你的花容月貌可是很美麗啊!太妃娘娘以前就總誇口說她的兒媳是美人!可是美人卻不安分,親王府太小了盛不下你!你當我沒看見是你推太妃下去的嗎?衣裳是貞貴人的,可是你的臉我也瞧見了!你總琢磨著怎麼害人,長著這樣一張臉,人卻害了一個又一個!那回靜妃娘娘去景福宮探你,你就想害她,後來做那只貓,又想害三阿哥。這會兒還想著害誰呢?」

  皇后驚惶的又極力保持鎮定的聲音在喊:「快叉出去!叉出去!」又喊,「快傳太醫!快把雲妃娘娘扶起來!快傳太醫啊!」

  喜月終於撤開身子的時候,我看到喜福已經被堵上嘴拖到殿門口了,衣裳的一角還在門檻上沾帶了一下,地上掉了一隻鞋子。

  而對面椅翻幾歪,雲妃在地下滾來滾去地掙扎,宮女嚇得不輕,想上去扶她,卻根本近不了身。

  一隻手被握住,我回頭看到順治貼著我的躺椅站著,目光有些茫然,似乎對於剛才看到的情景太震驚,所以回不過神來。

  我晃晃他的手,他俯下身來,忽然緊緊地抱住我。

  我又茫然,又有種空落的感覺。聽到自己的聲音乾巴巴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只是搖頭,頭埋在我肩膀上。喜月站在一邊,好像變成了化石。

  然後宮女和太監一起動手,終於把烏雲珠給扶起來,準確地說是給架了起來,然後七手八腳地亂收拾。而太醫則很快就到了——本來就是,李成蹊現在就成天地紮在永壽宮,成了常駐大夫。

  「怎麼了?」

  我又問了一次,還是沒人理我。順治稍微松了一下手,轉頭吩咐了一句,有兩個太監過來,直接把我的軟躺椅抬了起來,拐進了內殿。

  厚厚的簾氈一放下,外面的嘈雜動靜好像都隔在了另一個世界。喜月晃晃悠悠地像個遊魂跟著進來了,然後皇帝也進來了。

  這種時候我卻突然認真想起不要緊的閒事——午膳呢?午膳還吃不吃?我現在覺得有點餓了。

  我被挪到炕上,皇帝握著我手坐下。孫長圓沒多時也進來了,先打個躬。順治站起身來,還不忘把我的手放進被子裡去,跟著孫長圓走出去說話。

  喜月臉色還是煞白。

  說起來,今天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緊張,慌恐,驚嚇……那麼多的因素加在一起,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也不怎麼好看。

  我的藥端了進來,喜月照習慣先嘗過了,然後又問過兩句話,才把藥端給我。看我一口氣仰著脖子喝下去,又遞過一碗清水來讓我漱口。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臉上的氣色逐漸在恢復,等把蜜餞遞給我的時候,動作神態都已經變成日常水準了。

  我又問了一次:「剛才出了什麼事?」

  喜月揮揮手讓端藥碗盥盆的宮女退下去,把手爐捧過來,眼簾一直垂著。

  她越平靜,我越不安。

  「喜福她……」喜月做個深呼吸,「我其實也沒有看清楚。」

  「到底是怎麼著,你說啊。」想把我急死啊。

  「我就看見她撲到雲妃娘娘身上去了,然後雲妃娘娘就……」喜月又做深呼吸,一句整話掐成了數段才說完,「喜福她抓了炭盆裡的熱炭,就按在雲妃娘娘的臉上了。」

  我覺得我的呼吸好像沒受影響,心跳也如常。

  可是,好像就覺得哪裡咚地響了一聲,動靜很重。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什麼話。

  好像語言功能短暫地出現了一點障礙。

  「娘娘,娘娘!」

  喜月搖晃我。

  我看著她,不明白她幹嗎搖晃我,有點納悶地問:「怎麼了?」

  「您把棗核吐出來啊。」

  我想起來我剛才是含了顆蜜棗,可是嘴裡現在卻沒有核。

  ……咽下去了。

  喜月先是想讓我往外吐吐試試看,可是我吐不出來。她又怕我卡著喉管,趕緊讓人拿水來,讓我多多地喝水,先把核沖下肚裡再說。

  我們這裡剛折騰完,順治進來了,過來問我覺得怎麼樣,想吃什麼。

  「烏雲珠她……」

  想必孫長圓剛才來回稟的應該是這回事兒吧?太醫給她看過了嗎?情況不知道怎麼樣。喜福又怎樣處置了呢?

  「眼珠燒壞了一隻,半個臉都燙壞了……」

  聽著已經覺得可怖,疼痛的感覺似乎也會傳染似的。我緊緊握著他的手,他也緊緊握著我的。

  「喜福……她呢?」

  剛才在她說以前的隱情的時候,就知道她肯定是脫不了干係,肯定,肯定是……但是現在又變成這樣,她,她會……

  順治猶豫了一下,我又追問一句:「喜福呢?要怎麼處置她?啊?」

  順治握著我的手,低聲說:「你不要往心裡去,反正也是個不忠不善的奴才。剛才拉出去……結果她又掙開,頭直直地就撞石檯子上了……」

  「那……」

  順治展過手臂來抱著我,動作非常溫存,說:「你別想這些了,好好將養自己是真的。」

  我不棄不舍地追問:「你跟我說啊。」

  他聲音很小,像是怕吹落了雪花,驚著夜鳥。

  「已經斷氣了。」

  烏雲珠有沒有殺死貴太妃,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或者說,對於所有看她不順眼的人來說,現在是不重要了。作為後宮的女人,容貌的意義猶勝過性命。

  就算她沒殺貴太妃,現在她的存在也可以說已經被抹殺。她臉上的傷會治好,但疤去不掉。毀掉的一隻眼睛也無法複明。無論她是不是要為貴太妃之死負起責任,後宮都不會再有雲妃這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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