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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喜福接著說的卻絕不是我被誰使壞燙了的事情。

  她聲音有點低,可是殿裡每一雙耳朵絕對都聽得一清二楚,「我想抄近路去給娘娘取燙傷藥,經過慈甯宮前面花園的小池塘,卻聽到有人說話的動靜……我沒敢湊太近,就在假山石後面站著。雖然離著一段空,可是雪光很亮眼,我看到貴太妃快步往這邊走,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帶。有個人跟在後頭,兩個人拉扯了幾下,後面那人就拿什麼東西敲在太妃頭頸後,又將太妃推進了結了薄冰的水池子裡。」

  周圍傳來倒抽氣的聲音,不知道是誰。

  我打個寒噤,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了。怎麼不是講燙傷而是講兇殺?這本來是沖著我來的謀害四阿哥的一堂公審,竟然變成了如此場面?我坐在那裡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戲似的,這麼戲劇化這麼不真實。可是,等我有暇轉頭看看殿裡其他人的表情,也都是一副驚到無表情的程度。

  這一下想起來的事情就多了,許多以前沒注意的事全湧到眼前來。怪不得那會兒喜福去取藥去了那麼久,表情又那樣異樣。後來就大病了一場,再經過慈甯宮池塘的時候又總是一副不安的惶恐……

  皇帝最先出聲,「你說什麼!」聲音都變了調了。

  「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把貴太妃打昏了推進水池子裡。太妃不是失足自溺,而是被人所害。」

  一旁皇后的聲音有點中氣不足,似乎也是受驚過度,「你……你看清楚那害人的是誰?」

  是,這是重點。

  喜福說抓到了烏雲珠的短處,難道就是……

  我的目光往對面看,烏雲珠的臉被帕子擋住了一半,似乎是很虛弱地靠在身邊的宮女身上。

  喜福說的是……她嗎?烏雲珠會殺死貴太妃?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我肚子上打了一拳似的,吸氣也有點艱難。

  會是這樣可怕的事實嗎?雖然貴太妃絕不是好人,可是,可是這樣殺人……

  「奴婢離得遠,我只看到那人的穿著打扮,臉沒有瞧清楚。」喜福不管周圍的人一個兩個地失態,自顧自地說,「那是貞貴人的衣裳斗篷。」

  貞貴人?

  烏雲珠的堂妹?

  皇后的表情卻像是被噎了一下,顧不得等皇帝發問,自己就急著問出來:「你可看清楚了?的確是貞貴人害死貴太妃的?」

  貞貴人?怎麼會扯出貞貴人?不是烏雲珠?剛才聽喜福說了那前半段話,又意指她知道烏雲珠的隱私之事,我以為她看到的必是烏雲珠無疑。怎麼會話鋒一轉,又說是貞貴人?別說皇后意外,我也意外啊!

  「你,你胡說!」烏雲珠顫聲說,「你,你這賤婢好不歹毒!貞兒她,她為何要害貴太妃?你,你就算是為了貴太妃之死不甘,也不能這樣信口雌黃信口開河!你有什麼憑據說是貞兒害了貴太妃娘娘?」

  「憑據?我就不信那天晚上貞貴人出入景福宮沒一個人看到過!傳來問一問,到底貞貴人那晚都幹了些什麼?雲妃娘娘,貞貴人那晚上難道一直和你在一起嗎?你一直盯著她的嗎?」

  烏雲珠猶豫了一下,「那倒不曾一直在一起……」

  皇帝已經一迭聲地厲聲吩咐去立刻將貞貴人帶到這處來,務必要快,而且一定別讓她得了消息或是尋了短見!

  皇后關心的重點卻還在喜福剛才那句話上,「你說雲妃娘娘有把柄被你握住,可這事卻是貞貴人所為,怎麼會與雲妃混為一談?」

  喜福嘴角露出冷笑,「雲妃娘娘知道我以前是貴太妃能用得著的人,又不知道從哪裡尋到我曾給靜妃娘娘下的藥方子來,逼闐我承認是靜妃娘娘要害四阿哥。可是我對不起娘娘那一次,已經日夜焦慮寢食不安,怎麼能再昧心害她?反而是雲妃娘娘看著三阿哥得太后皇上眷顧寵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三阿哥未出宮避痘之時,就再三暗裡著我把永壽宮的動靜透露給她知道,背著人不知道有多少盤算……」

  烏雲珠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你,你滿口胡言!我幾時威逼你了!我又有什麼盤算?皇上,皇后娘娘,她淨是信口雌黃,毫無憑據,不過是因為不滿貴太妃之事對臣妾姐妹懷恨抱怨,十有八九有人在背後編造了這些謊話指使她來誣告!絕不可相信她!」

  我腦子裡已經全亂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喜月的手緊緊攥住,似乎這樣就能令自己多些勇氣多些理智。

  這……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混亂又惶恐。眼前的人影一時清晰一時模糊,樑柱似乎都傾斜了,變成了窄的角歪的框,亂紛紛的似乎要倒下來一樣。

  我一手按著額角,耳邊聽到自己越來越明顯的吸氣和呼氣聲,還有……胸口怦怦地跳動著,動靜也越來越大。

  喜月先發現我不對勁,急忙跪在一邊替我拍背順氣,又急忙令人端水,拿藥,傳太醫過來。

  「娘娘,回內殿躺著吧……」

  我搖搖頭。以前遇到這種事,我總讓自己不要想太深,不要看太多。能避開就避開,能讓自己聽不到就會把耳朵掩起來不去介入。

  可是,這些事不是我捂住耳朵閉上眼睛裝成鴕鳥,它們就不發生不存在,就不會逼到面前眼前來。

  今天無論是皇后策劃也好,烏雲珠指使也好,喜福暗地裡盤算也好,都絕對不能善了!我也不想再把頭縮回去,忍忍忍,我已經一忍再忍,也不見這些是非算計就能放過我。

  「阿蕾,你別硬撐著。身子不好就……」皇帝俯下身來,握住我一隻手。

  我反握住他的手,「不,我想聽清楚、弄明白,到底是誰想給我扣上謀害四阿哥的罪名,誰又對玄燁一直圖謀不軌……」

  李成蹊進殿來,他肯定也感覺到了殿裡沉窒得讓人覺得喘不過氣的氛圍。請過安之後過來替我把脈,又問了一下我的感覺,點點頭退開一步,順治忙著問:「要緊嗎?」

  李成蹊略一思忖:「回皇上,娘娘血氣虛弱,心緒過於激憤,並無大礙。只是娘娘大病初愈,又過於虛弱,實在不宜再動怒勞神……」

  順治正要說話,我抬起手按住他的手背,「我不進去。我……等貞貴人來,我要聽清楚她們到底說什麼。」

  我從來沒有這麼堅持過一件事,順治皺了下眉頭,只好吩咐李成蹊快煎了藥來,又低聲說:「你別動怒,氣惱傷身了可划不來。」

  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對面皇后和烏雲珠。她們的目光中都帶著濃濃的怨氣和嫉妒,像牙醫手中那讓人望而生畏的牙鑽一樣。如果可以,我絕不懷疑她們會撲上來把我撕了咬了踩了砍了。

  我的目光淡然地掃過她們,一邊緊緊握住順治的手。

  內務府的人去得快,來得也快,已經回來覆命了。貞貴人有些畏縮地走進來,神色惶恐而茫然。

  就當自己是純看戲的,這樣一來,我想要堅強也不是件難事。

  清宮戲看得多了,沒一百也有八十。這些鉤心鬥角陰謀詭計又算得了什麼呀?

  這場戲裡,誰是主角呢?

  誰又會笑到最後呢?

  貞貴人向在座的人一一請了安,坐在這裡的都比她地位高,所以她請過安就站在那兒。我本能地感覺到她不可能殺人。

  雖然她柔順的感覺和烏雲珠有一點相像,但是兩個人絕對不同。她那種沒主見的柔順絕對不是表面功夫,我沒法兒想像她能把貴太妃敲暈了再推下池塘淹死。我記得剛進永壽宮的時候,她想自己絞幾朵花兒插在屋裡,又怕花枝鉤著衣裳,又怕沾著土和泥,拿著花剪離花三尺遠,手臂長長一伸出去的樣子至今還很清晰。就像她現在看著殿裡高高低低的坐著站著跪著人一樣,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她在我心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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