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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說起來,小格格她還沒取名字呢。」

  我一時不察,又接了一句,「你想取什麼名字?還是問問太后的意思呢?」

  他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挨著我坐下了,「你是她親額娘啊,你不替她取個好聽的名字嗎?」

  我還是不說話。正好喜月進來了,低聲說:「皇上,孫公公回來了。」

  順治站起身來,不忘回頭跟我說:「你好好養著,別亂想瞎想的。」

  我看著他出門去,喜月湊過來跟我低聲嘀咕,「皇上剛才讓孫公公去提……皇后娘娘講的那人證物證去了,看樣子今天就要把這事兒拆分明白呢。剛才孫公公已經回來了,聽他的意思好像皇上吩咐皇后娘娘和景福宮那位也要一起過來,不過我往門外瞧,不知道……喜福那小賤人也跟來了沒有。」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喜月爆粗話,而且粗話指向對象居然是曾經才和她親如姐妹的喜福。感慨,心酸,惆悵……這些詞都蒼白得形容不出我心裡的複雜感受。不過,原來皇后沒有走,而是被打發到景福宮去喚烏雲珠一起過來嗎?

  我試了一下想起身,但是的確體力不濟,腰腿都軟得要命。沒辦法,我指指外面,「去聽聽看外面都說什麼。」

  她替我把被子掖了兩把,說:「是,奴婢這就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麼誣陷主子……真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虧娘娘還惦記著要給她換個輕鬆差事多多照應她呢,她倒……」喜月看我了一眼,把下面的話收了回去。

  我想她也憋了半天了,從剛才扶我進來她多半就已經想開腔大罵,一直忍到這會兒。

  我抬抬下巴,「去聽聽外面都說什麼吧。」

  我也很好奇,外面那出戲一定非常精彩,生旦淨末醜都上妝亮相登了台,紛紛擾擾錯綜複雜,錯過了說不定會叫人後悔一輩子。

  可是我的身體又的確沒法兒撐起來去做聽壁角的工作,當然喜月是非常伶俐的,打探情報這個工作,她肯定是可以勝任,並且看她輕盈的步子,想必是勝任並愉快著。

  說起來也真可笑,原告人證物證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經在外面就位。我這位被告卻已經被宣判絕對無罪在裡面安安穩穩地坐著……

  這時代,這地方,沒什麼公平,權勢才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

  無怪所有人都為之目眩神迷,不擇手段。

  外面……隔著數道牆闈,那些人,會如何折騰呢?

  太后呢?她老人家不來湊一下熱鬧嗎?按理說,後宮這樣的事情皇帝過問得倒不太多,一般都是太后老人家充當法官兼陪審團並出具最終裁定結果的。

  為什麼今天太后沒露面呢?她老人家是對我超有信心,還是對皇后徹底放心?又或者是不想理會這些事情?

  這地方也不可能搞什麼現場直播,可我真是好奇啊。外面他們到底打算怎麼折騰?

  喜月掀簾子又進來了,我精神一振,剛想問她外面情況,又反應過來——哪裡這麼快就有情況?估計這會兒大家才各就各位地落座吧?那喜月是進來做什麼?

  「娘娘……您,身子還行嗎?」

  「幹嗎問這個?」我莫名其妙。

  「嗯……皇后堅持讓您也在場。還有,喜福……」喜月頓了一下,「也說您要是不在,她就是死也不開口。所以,皇上讓我來問一問,若是您不舒服,就改天再辦這事兒。要是還能支撐,您就躺軟榻上跟著聽一聽。」

  哦?這算什麼?她們是設了什麼套讓我跳嗎?

  不過再一想,就算我不出面,她們設好的套不也是一樣要用?那幹嗎非要我在?難不成還想刺激我不成?

  「扶我起來吧。」我抬起手,「我也正想聽聽她們說些什麼。」

  喜月一邊麻利地給我套上外服穿上鞋子,一邊喊宮女把軟榻抬過去鋪好墊好,然後才攙扶著我往外走,還不忘安慰我,「娘娘只管放寬心,肯定沒咱們什麼事兒。裡外的事情皇上太后心裡都知情,就看看她們怎麼編這個瞎話唄。」

  我朝她笑笑。

  到了外面,人頭攢動的倒顯得怪熱鬧的,可是氣氛卻又肅冷又緊張。

  順治,皇后,烏雲珠,三個人六道目光差不多是同時投過來,但是其間的差異可就大了。我垂下眼簾,任由宮女扶著我在軟榻上半坐半躺地靠好,又拿著皮褥子給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順治還諄諄叮嚀,「冷不冷?手爐不夠,再加個火盆過來吧。」

  不必了,就算你把我圍在火圈裡頭,皇后和烏雲珠那冰冷凍人的目光也讓人生不出一點兒暖和放鬆的感覺來。

  「不用了,快點把事情問清楚吧。」

  皇帝坐中間,皇后坐在左上首,烏雲珠坐在她下首。我的軟榻擺在離皇帝不遠的右側。皇后的服色鮮亮可是人才卻不打眼。烏雲珠穿著件赭石色的棉緞翻毛旗裝,外面套件暗紋無光的深紫色長比甲,一張臉卻顯得像中秋素月一樣皎潔素麗,有種讓人憐愛的秀美。

  只這樣看著,誰能覺得她不招人憐不討人愛呢?人的外表和內心,就可以有這樣宛如天地之別的差距。

  定一定神,我轉頭看跪在中間的好幾個人,有宮女有太監,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死氣沉沉地縮著背垂著頭。其中一個宮女的頭埋得很低,但是……身形很熟悉。

  是喜福。

  心裡的感覺很複雜,我始終記得喜福那笑起來就眯成縫的眼,還有圓圓的團餅臉蛋兒。

  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呢?

  一切調整好之後變成了冷場,皇帝不吭聲,底下人當然也都不吭聲。

  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皇后開腔問話。問的內容還就是剛才說的那樣,問話的對象當然就是喜福。就是問是不是我指使她把三阿哥的舊衣裳拿去偷偷給四阿哥穿戴。這是這件事的關鍵,玄燁有沒有得天花是另一回事。皇后問話的主要重音就落在我是不是指使了此事,而衣服會不會傳染病菌倒是次要的,關鍵是我是不是有這種打算和行為。用現代話來概括,就是我有沒有故意殺人的主觀意向,至於未遂或是已遂倒並不重要。烏雲珠抽出帕子掩住臉,淚珠非常及時地滾落下來,這種要哭就哭的本事拿去演瓊瑤劇一定遊刃有餘。

  喜福磕了一下頭,然後抬起頭來。她瘦多了,原本一張滿月似的臉現在顯得黃瘦憔悴。我看看身邊的喜月,喜月的臉上冷冷的板板的沒有表情,但是眼神很複雜。我相信她的內心也絕對不好受。

  「回皇后娘娘的話,」喜福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楚,「這是沒有的事!」

  真是一石驚起千層浪,皇帝就差沒跳起來了!皇后脫口而出:「你說什麼?」烏雲珠的反應我一直在看,她明顯也是吃了一驚之後,嘴唇抿得緊緊的,人卻沒有什麼其他大動作。一邊內務府的人還有個在做筆錄的,倒有點像在衙門辦案的文書。

  「你這賤婢居然翻供……」

  喜福跪得直直的,轉向我這邊,臉色蒼白地說:「靜妃娘娘待我如同姐妹手足,我就算是受人威逼,誣陷主子這樣的事情我也死都不能做!」

  我眨著眼看著她。喜福……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總覺得,我好像從來沒有明確地認識過她……不瞭解她的過去,她的想法,她身上的變化。

  皇帝馬上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是誰威逼你?」

  喜福往左轉頭看了一眼,「是雲妃娘娘。」

  全場又是一次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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