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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屋裡靜得聽不到什麼動靜,我輕輕咳嗽幾聲,喜月忙過來替我拍背順氣。

  外面風聲變大,皇后似乎是不想再和我兜圈子,慢慢地,很清楚地把話說了出來:「可是那個喜福已經招認出來,是靜妃你叫她暗藏著三阿哥的東西,再伺機給四阿哥穿戴上的。她也確實做了……」

  皇后盯著我,眼睛很冷,射出來的兩道光,要是能化為實質,一定可以把我釘穿在這把椅子上。我抬起頭來還沒說話,遠遠地又聽到有踏雪聲,正在接近。

  外面的人遠遠地就通報:皇上來了。

  皇后的眼光閃了一下,很快又變成原來那沉靜的樣子。我看了一眼喜月,她扶著我的動作很沉穩。

  皇后和我都站了起來,宮女打起簾子,皇帝邁進了屋。外面的雪又大了,他頭上肩上一片白,顯然綢傘根本沒有遮到,又或是步輦趕得太快的緣故。看到皇后在這裡,他一點意外的表情也沒有。

  殿裡所有人一起請安,他隨便地揮了一下手,然後走了過來握住我的手,「你怎麼不去屋裡躺著?」

  你這不是說廢話嗎?皇后在這裡坐著,能容我去躺著嗎?可是腹誹歸腹誹、冷戰歸冷戰。不管他是自己趕過來,還是喜月有那個本事把消息傳過去請動他來的,他畢竟還是來了。

  往日看到他只覺得厭倦而無奈,這一刻卻覺得……他也沒有那麼討厭。

  起碼……沒有前些天看到他的時候感覺那麼討厭。

  也許是因為他多少還能給我一點心理支撐,也許是因為這時候我覺得很無助……

  他的手很熱,還有汗意。但是我被他握住的時候並沒覺得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的,是皇后。

  她雖然還是很平靜地站在那裡,可是眼光卻落在我和他相握的手上。

  我側過頭,「皇后來問我話,正好皇上來了,也一起聽聽。」

  順治轉頭看著皇后,「哦?是嗎?問什麼話?」

  皇后勉強堆起一個笑容,「就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永壽宮原來的宮女供稱,說是靜妃讓她將三阿哥病時穿過的衣物給四阿哥用上……」

  順治的眉毛皺了起來,「竟有這樣敢誑言的奴才?皇后將那人如何發落了?」

  皇后臉上的粉已經蓋不住她的臉色了,聲音也很僵硬,「此事還待詳查之後才好處置發落吧?」

  皇后很鬱悶,非常鬱悶。

  她那項很嚴重的罪名,被皇帝輕描淡寫地說:「交與內務府細查吧,奴才心懷不滿誣賴主子的事情多了,皇后無須太勞心勞力。」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讓喜月快扶我到裡面躺著去。

  喜月巴不得如此,上來二話不說扶著我就走。她那手勁動作,哪像扶啊,簡直是把我挾著抱著,由不得我不走。

  外面皇后還和皇帝爭執,但是厚厚的門氈一放下,又進了內室,就聽不見外面在說什麼了。

  進了屋,喜月把我當成件易碎品似的先搬到床上,給我褪了鞋子和外罩衣裳,拉開被子蓋住。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非常細緻溫柔,做完這一系列事,馬上臉色就變了。

  不過她嘴唇哆嗦了幾下,咬咬牙居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臉色非常難看,坐在一邊胸口起伏得厲害。

  我反而覺得很平靜,一點氣憤惱火的感覺都沒有。真的,一點點都沒有,好像被誣陷的不是我,被攻擊的也不是我……那些都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喜月恢復得很快,臉一抹,跑出去偷聽。我坐在床頭,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其實我應該擔心吧?皇后和景福宮那位站在一條陣線上,而且還拿得出有力的物證加人證——但是宮裡面當家做主的並不是皇后。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才稱霸王。太后老人家硬朗著呢,皇帝也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皇后的時機也沒瞅准……我抬起頭來,有點疑惑。

  是她沒找好時機,還是有人故意讓她找不好時機呢?

  喜月正好輕手輕腳地又退進來,不等她開口我先問:「是你叫人去通報皇上過來的?」

  她搖頭,「哪能啊娘娘,就算我叫人去通報消息,皇上也來不了這麼快。」

  說的也是。

  喜月又想開口,忽然間臉色一整,肅立站好。果然外面有人一揭簾子走了進來,喜月很有眼色地行禮。順治揮了一下手,喜月更有眼色地馬上就退出了屋。

  順治一副很熟的樣子,坐在床邊上,「還好朕來得及時,不然你這會兒恐怕已經被帶到旁的地方去了。」

  我很想像前兩天一樣板著臉給他看,不過想一想他剛才也算趕風冒雪地跑來給我解圍,就點了一下頭。

  「你現在可不能隨便下地,更見不得冷風。哼,倒是挑了個好時候。」

  我心裡實在有疑問,不吐不快,「皇后走了嗎?」

  這是這些天來,我開口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所以這句話問出來,他根本沒想起來回答,反而抓著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臉頰貼在我的手背上,半天一個字也不說。

  好吧,我忍。看樣兒人是已經讓他給打發走了,我這話純粹是多餘問。

  「皇后說的人證物證……」我慢慢地說,沒等我說完他打斷了我。

  「玄燁根本得不了什麼天花,你我都知道。」

  是啊,我和他都知道,這是我們共有的秘密……共有的秘密,已經變成了一個似乎隔世的回憶。

  「我已經讓內務府的人過來了,你不用掛心,這裡面無論如何折騰,也都沒有你的事兒。」

  他說話的腔調很柔,到了最後一句,又變得有些陰冷。沒有我的事兒,那有誰的事兒呢?聽他的口氣,好像這件事兒別人不折騰他也要接著折騰一樣。

  讓我覺得陌生的腔調,但是也並不意外。無論我如何看待他,他也終歸是個皇帝。在他手下,人命是非常不值錢的。如果我是言情小說裡觀音聖母式的女主角,現在應該勸皇帝息事寧人、與人為善。但是,我不是。

  她們已經逼到我門前來了,難道我還要繼續忍下去?就算我百忍成仙退避三舍,她們也不會從此感我的情領我的好,而是磨好了刀,下次再更凶更狠地殺過來。後宮就是這樣的,所以今天的事我一點都不意外。

  順治握著我的手,低聲說:「不用怕,我當日跟你說過,你還記得嗎?我會保護你的,還有玄燁,還有咱們的小格格,你不用怕……」

  不用怕?

  我是不怕,但並不是因為你的承諾保證。

  這所謂的承諾,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縱然今天還有效,那明天呢?後天呢?這保證的有效期,究竟有多久?

  是到下一次他失去耐心,還是下一個美貌女子再出現在他的世界?這兩者都是很有可能,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事——簡直是必然會發生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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