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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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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疼痛的分離 可是……我,我不是受這個時代教育成長起來的女人! 她覺得應該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來卻是絕不能夠容忍的背叛。 我們應該寬容,博愛,應該去愛你的仇人。 這是上帝說的。很遺憾,我不是教徒。我不愛我的仇人,我只愛我的孩子。 坐在我面前的三個人,太后,皇帝,皇后。我都沒有那個心力去愛。 我想也許太后是主客,另兩個是陪客,因為從一坐下都是太后在說話。喜月又端了藥來,太后親手接過來要喂我。 我當不起,太后這待遇就是給皇帝,皇帝也不能安安實實地躺著接受。 我更當不起太后這殷勤背後可能還會有的其他變數。 但太后硬是喂了好幾口,才遞給喜月由她接著喂。我根本沒分辨出喂到嘴裡的東西是什麼味兒的,等一碗喂完了,才感覺嘴裡苦澀得難受。 皇后臉上的脂粉落了不少,她陪著在外面也坐了許久。我不知道她心裡是個什麼感覺。後宮裡沒有孩子的女人對孩子的渴盼不是一般的急迫,那種刻到骨子裡去的執著,會將人逼得精神崩潰。 我心裡不是不警覺的,可是……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多麼脆弱。 這一刻有點後悔,但是事到臨頭後悔從來都沒有用處。 我不想喝藥,但是喝藥多少需要點時間,這點時間我做不了事情,只是可以在腦子裡想一想。 太后先是慰勞我,辛苦了……聽起來像車間主任開月底總結大會一樣,我就像努力生產勞動的工人,她是工頭兒。 然後讓我好好保養,又說小格格的奶娘也挑好了,還讓我好好將養月子。 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差不多了,領導訓話都是先總結肯定一下成績,然後挑不足發噩耗,什麼資金不足獎金難發工資要扣…… 果然太后下一句話風就轉向了。 我也猜著她要往哪裡轉了。 太后說,玄燁現在懂事了,該啟蒙了,我又有了格格…… 玄燁她要抱到慈甯宮去,她也可以解悶,我也樂得輕鬆,能好好休養好好帶這個女兒。 我先已經模糊地有了預感,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最起碼……不是在我這樣心力交瘁的時候就來提。 太后的笑容非常慈祥,相當的慈祥。 我的心跟針剜刀割似的疼,剛露出一點不情願的意思,說不敢擾太后,再說恐怕太后事情多精神一時也顧不到。我話音未落,太后就笑吟吟地說,皇后本來也很有意想替我照顧兒子的,不過太后覺得皇后沒什麼經驗,所以她覺得還是由她親自來教養比較合適。 皇后的臉僵得像一塊棺材板,脂粉都掩不住下面的黯然失色。 我和她都明白,太后想教養玄燁,那玄燁絕對是前途無量。 太后是什麼身份地位手段?她開這個口,我就不能拒絕。 我的目光落在順治臉上。他的眼睛從進屋開始,就在屋裡四處看。桌椅,板凳,連帳幾什麼的都細細看過一遍。我知道他大概是被太后押來的,所以他根本不是來看望人,目光自然不在主體上流連。但是就在我移開視線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轉過來,遊移不定和無措沒準備地碰在一起,我垂下眼瞼。我聽見自己說:「太后願意照顧玄燁,那是玄燁的福氣。」 太后用特別慈和的聲音說,她就知道我一定明白事理,讓我一定放心,玄燁在她那裡絕對只有好沒有壞。 有句話說,把眼淚往肚裡咽,臉上還得賠笑。聽起來就覺得很難。現在輪到自己,卻覺得很容易,一點兒也不難。 就是……胸口難受,很難受。太后達到了目的,放下話說本來正月裡挪動不好,不過我現在情況特殊,所以初三就給玄燁搬地方,然後再安慰我兩句作為結語。 事情就這樣了?母親和孩子的分離,就這麼安靜地、不見血不流淚地被切割成功。 我覺得自己的臉上木木的,可能是因為體力不夠、精神太疲倦的關係。也可能是貧血,低血壓低血糖……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我想,這是因為傷心。 玄燁這會兒在幹什麼?他睡醒了嗎?他知道他就要和我分開了嗎? 雖然這裡離慈甯宮不遠,可是,一道牆可以隔開太多東西了。從此不能隨心所欲地擁抱他親他肉肉的臉,不能親手替他換衣餵飯,不能逗著他追著我的衣角跑動,不能教他呀呀學語,不能,甚至不能想見他的時候就過去見他,不能……都不能…… 太后款款地起身,皇帝皇后急忙一邊一個地扶著太后出去。 屋裡的一切顏色都顯得那麼僵硬刺眼,我咬著唇,手抓緊了床單,拼命壓抑著自己不要出聲,不要喘息,不要尖叫,不要發狂,不要歇斯底里,不要……我也什麼都要不了。 看著他們走出去,心口還是決了堤。 眼淚流過臉頰,燙熱和冰涼的感覺貼合交雜,不知道肌膚和眼淚究竟是哪個燙、哪個涼。 也許,都是涼的。滴在手背上的水珠像是硝鏹水,痛得我抽搐起來。很疼,到處都在疼,我蜷成一團,呻吟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聲音。 「娘娘!娘娘!」喜月急忙抱住我,急著喚人,「太醫!太醫進來!」 先沖進來的不是太醫,而是穿著一身明黃的人。 我從喜月的手上換到了他的手上,疼痛更加劇烈,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東西! 「阿蕾!阿蕾!你哪兒難受?你跟我說……你不要哭,別害怕,朕在這兒,我就在這兒,你不會有事的!朕看著你呢!你不會有事的……」 誰也幫不了我…… 我迷迷糊糊地說:「疼……」 「我疼……」 我很疼…… 身體像是泡在水裡一樣無力,怎麼抓摸也抬不起來。我睜開眼,帳子是撩開的,眼裡就先看到高高的樑柱上繪的紅綠藍白的花,模模糊糊一片。 「娘娘!娘娘你醒了!」 頭稍微歪一下,看到喜月跳起身來沖外頭喊:「娘娘醒了!醒了!太醫,快進來!」 喘氣的時候覺得胸口特別沉,吸進來呼出去的氣息都像刀子一樣在喉嚨劃著不停,輕輕地咳了兩聲,覺得頭脹身沉。 進來的那人到床前跪下,喜月替我把手從被中拿出來,太醫請過脈,抬頭說話的時候,我才看清是李成蹊。 他說話聲音很低,我只覺得腦子裡有小鋸子在嗞啦嗞啦地來回扯來回鋸,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又咳了兩聲,喜月端了一小碗稀粥過來給我喝下去,然後又端了熱氣騰騰的一碗藥湯來。反正我嘴裡舌頭大概睡久了,粥也嘗不出味,藥也不覺得苦。 喜月待我喝完藥,拿水給我漱口。我張開口,聲音啞得根本不能聽清,「她……怎麼樣?」 喜月一點不遲鈍,說:「小格格好得很,挺壯實的,吃奶可有勁兒了。娘娘不用掛心,好好將養自己身子要緊。」 我手指動了一下,抬不起來,「你……抱來,我看看。」 喜月遲疑著,目光投向床尾。 她沒往那邊看時,我也真沒注意。床尾那邊帳幔的陰影裡,坐著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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