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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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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來走到床邊坐下,握住我的手。 兩眼熬得通紅,人好像也瘦了一圈。穿著石青的常服,顯得比平時消沉憔悴得多。 我慢慢轉開頭,目光落在床頭的雕飾上面。朱紅色床欄上面有鏤花紋道,填著金色。這樣熱鬧又明豔的顏色,現在看著卻覺得非常扎眼。 喜月還猶豫著沒去,他歎息著說:「去抱過來吧,那孩子還沒見過額娘呢。」 喜月答應著去了。我躺在那兒,輕輕闔著眼。他坐在床邊,沒有出聲,握著我的手也沒有鬆開。 屋裡屋外都是一股藥氣,喜月回來得很快,聲音裡帶著歡愉,「娘娘,小格格抱來了。」 我抬了一下頭,上身卻沉得挪不動。喜月想過來服侍,卻被他揮一下手擋住了。然後他笨拙地把我扶起來,拿大枕頭讓我靠住。 我這會兒也沒有精神和他劃清楚河漢界,不知道在床上睡了多久,骨頭硬得硌人,骨節跟生了鏽一樣。這樣半靠著,還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喘了半天,才抬起手,「抱過來讓我看看。」 喜月歡喜地把繈褓湊到我眼底下來,黃綾被子裹很緊實,露在外邊的小臉兒白嫩得像奶皮子,眉毛很淡幾乎瞧不見,眼睛閉著,小鼻子一呼一吸地微微張翕顫動。和玄燁不一樣,她的胎髮很濃密,有半寸多長,烏黑黑的,更顯得皮膚細白。 「娘娘,我們都看著,說格格長得很像娘娘呢。」 我的嘴角動了一下,想笑,可是感覺臉上的肉都睡僵了,只說:「抱……抱回去吧。」 喜月沒說什麼,順治低聲說:「你喜歡,讓她在你旁邊多待會兒。」 我搖搖頭,對喜月說:「別把我的病氣……過給她,抱走吧。」 喜月屈一下膝,慢慢退了下去。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黃綾的包被,直到她們出了屋子,再也瞧不見。 「你別想太多,好好養著。等好起來了,要怎麼抱怎麼親熱還不都隨你?」 我閉上眼,即使是這樣靠著,也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要往一邊歪斜,喘氣也費力。他頓了一下,又說:「躺下來好不好?」口氣很柔。 我微微點一下頭。他用手托著我,把枕頭抽掉,再放我慢慢躺下,又把被子拉高,把我嚴嚴實實蓋上。 喜月又輕手輕腳地回來了,小聲問我:「娘娘,要吃茶嗎?」 我沒動彈,她已經手腳輕快地端了茶盞過來,我欠起頭,喝了兩口。 總是有道不容忽略的視線緊緊盯著,讓人覺得很不自在。我把頭轉向床裡,很想再昏睡過去,就可以把眼前的尷尬僵局給睡到沒有睡到消失。 或許是原先睡了很久,也可能是身後坐著個人實在是不踏實,儘管閉著眼,可就是睡不著。 他有點不安,聲音裡都是小心的意味,問:「你身上還疼嗎?」 我沒應聲,停了一下,反問他:「……玄燁呢?」 「昨日皇額娘過來探你,已經將他先接到慈甯宮去了……」他趕緊又補充,「你放心,等你好起來了,天天過去陪著他看著他,決不會讓你們隔了開見不著面的。」 我的手指慢慢蜷起來,掌心裡空空的。 那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 眼淚無聲地順著眼角流下來,落進鬢邊的頭髮裡。 玄燁,玄燁……媽媽很想你,你呢?你在慈甯宮住得慣嗎?你想不想媽媽? 一塊手帕湊近過來,替我擦拭淚跡。我只看那衣袖就知道是誰。 他在這兒做什麼呢?心裡不安嗎?我不需要他來表示愧疚,又或是同情…… 可是,也不能聲高氣壯地趕他走。惹不起,也躲不開。 「你,你別哭……」他很笨拙地、緩慢地說,「太醫說你這時候不能哭,也不能吹風,落下病,一輩子都要吃苦。」 一輩子?說起來好像很漫長一樣。其實認真活著的時光,不過就是那麼幾年。 他沒有再找話說,也沒聽見他再有什麼動靜。兩個人一個坐,一個臥,藥氣滿屋子都是,只是沒有聲音,很安靜。 雪一直在下,時疏時密,天一直沒有放過晴。這樣大的雪,大概又有屋子被壓塌、人畜被凍死的事情。但是在宮裡,這些負面信息似乎都是不存在的,這裡仍然不脫新春喜氣,張掛的紅綢彩燈還沒有取下,冬青松柏上的積雪厚厚的,永壽宮院子裡幾株鵝黃的臘梅開得茂盛繁密,香氣在雪地裡飄得特別遠,風把香味兒一陣陣地帶過來又吹過去,可你刻意想聞的時候卻又聞不到了。 喜月說紅梅好,紅梅俊俏豔亮,要不怎麼宮裡宮外的畫師畫匠都愛畫那白雪紅梅的景致呢?我笑笑,我還是喜歡黃臘梅。 以前老家的小院子裡就種了一棵。花瓣好像是蜜蠟雕的,半透明的,玲瓏可愛,不開的時候是鵝黃的骨朵,一個個從枝上鼓出來。開的時候就是嫩黃脆香的瓣兒。小時候會撿了那從枝上跌下來的花瓣花朵,用手帕包起來,放在抽屜裡櫃子裡自己的小盒子裡,一直到夏天,那清靜的香氣都不會散盡。 我被喜月裹得只露出兩隻眼睛,才爭取到了開半扇窗在窗下面坐一會兒的權利。即使是這樣,時間也不能長,身邊還擺著兩個炭盆。 喜月的理由正當充分:我的病剛好,而且還沒出月子,這時候本是一點冷風也不能吹的,能給我放這一會兒的風,她已經是罪該萬死了。 夏季時蔥郁的花枝已經變成枯枝,上面結滿了冰霜,看上去倒很有玉樹瓊枝的意思。喜月這些天勞累得不行,玫瑰色的臉頰都凹了下去,但是眼睛卻熬得精亮,仍然忙裡忙外精神十足。 「娘娘……」 「嗯?」我回過頭來看她,「你去睡一會兒吧,這會兒沒什麼事兒。窗戶這就關上吧。」 「大白天睡什麼覺呢?」但是關窗戶她決不含糊,馬上指揮人把那半扇窗戶死死合上。 然後她繼續坐在那兒縫小衣服。我的手藝不行,來這裡三年了,針線活兒也沒有一點長進,只能幫著看看線、挑挑布的花色。 喜月忍了半天,還是說:「娘娘,皇上近來天天都來,你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是回事兒啊。」 我低下頭,摸著手爐。 我和他無話可說。 雪粒打在瓦上樹上撲簌簌地響,風一陣陣地在外面吹。 「娘娘啊……」喜月眼圈一紅,「我跟著您的時日可不短了。從在坤甯宮……您這脾氣外邊的人兒看是改了,我看卻還是一點兒沒改。那會兒我記得清楚,大婚剛過那些日子,皇上哪兒也不去,就在坤甯宮,你們那時候說話啊,笑啊,也都好得很。可是皇上總歸是皇上,他翻一次別人的牌子您就吵一次,去別人的宮裡停一會兒您都要發一天脾氣。娘娘,這我一直一直都看得明白、記得清楚。要不是為這個……又怎麼會變成後來那樣呢?」 是嗎?以前的廢後,那個真正的阿蕾,是這麼一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脾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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