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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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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哦……淑妃竟然會替我說話?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因為現在烏雲珠得寵了,所以淑妃的打擊目標就轉移到她身上了? 我們出了慈甯宮,外面微涼的風吹在臉上,沒有慈甯宮裡的粉脂濃香、暗潮湧動,我真覺得松了一大口氣。 淑妃看樣兒是鐵了心要和我一路走了。不用吧妹妹?我不想和你多牽扯啊,誰知道你哪會兒正常哪會兒撒潑。 「靜妃一直不喜歡我吧?」 她忽然開口,而且一上來就是二百五式的直白問句。 我很想翻白眼,但是卻得顧著面子和她說:「怎麼會?淑妃性子爽朗,以前一些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我……」她揉著帕子欲言又止,一不留神便被喜月成功地排擠出了攙扶我的行列。 「我覺得這宮裡,其實靜妃你是個不錯的人,起碼,你彎彎繞繞的心眼兒比別人都少。」 我有點詫異,她可是說了句大實話啊,不過,她究竟幹嗎突然對我示好呢? 她繼續說,「好像不管你在哪裡說一句關於太后的閒話,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會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樣的耳聰目明……」說到「皇后」二字的時候,她的語氣可是和以前絕對不一樣了。 一開始提到「皇后」的時候,她剛進宮,言談中總有種意氣風發的感覺,那時候她認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來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種志得意滿的口氣似乎在告訴每一個人,她是准皇后! 然後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後,她再提到「皇后」二字時,口氣總有點泛酸,像是在說一顆她不愛吃不想吃的,所以扔給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樣,帶著鄙薄和輕視,以及一種不甘心的抑鬱。 現在又不一樣了。她的口氣有點苦辣,又有點認命似的。我想起她宮裡養的鳥兒都被拔掉舌頭的事情。那是太后讓人做的,但是那件事裡也未必沒有皇后對她的申誡吧? 走到永壽宮門口的時候,她說:「繞了一圈兒,我發現好像對你說的話,都像扔進了井裡面,別人都不知道——起碼不像別人那樣。」 「別人哪樣?」我其實不該問的,我固然不傳話不打什麼小報告不吹偏風,但誰知道身邊其他人會不會呢? 「像個篩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會漏。」她說得非常傳神。 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確笑了。站住腳,我正想說謝謝她陪我走這段路,然後說道別,她卻很自動地就邁步進了永壽宮。 這個人……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點,但也只有一點而已!沒有更多了!還是一樣不會看人臉色不懂得進退分寸! 一天,再一天。 我的生活似乎恢復到非常平靜的半隱居狀態。 肚子一天天鼓起來,非常奇妙。雖然已經生過玄燁,可是那個時候光顧著在彆扭以及……不記得那會兒在想些什麼了。玄燁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頻繁地追問我皇阿瑪怎麼不來看他,轉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東西上面,比如院子裡走來走去的安靜的宮女和太監、我給他的書和自己動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來越明顯的肚子。 他有一天就那樣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認真地聽了一會兒,非常安靜。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有如沉澱了許多滄桑的成年人。 然後他問我:「額娘,我會有弟弟妹妹了嗎?」 我點點頭,摸著他被刮得光光的小腦門兒…… 還好,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刮光腦門兒還顯得蠻可愛。將來他也要留像小豬尾巴一樣的辮子……想想就叫我心痛。 「那弟弟妹妹會和我們在一起吧?」 「會吧……」 我話一出口,才覺得自己說得太不確定太憂慮。如果是女孩兒,那一定可以由我自己來養的,但如果和玄燁一樣是男孩兒,那就不一定了。 失寵的女人……還想要以前的特權,恐怕不可能。 現在和以前不同,這些日子以來皇帝對烏雲珠的專寵已經讓後宮開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風頭的那段時間,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穩地坐在慈甯宮裡?即使我不出門,也可以感覺到外面的壓抑氣氛,就像雷雨要到來之前的窒悶,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會跑來,而且她幾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燁都和她混熟了,也許她本身也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不過淑妃有點惡意地說起來,皇后現在可是非常地不安穩呢,因為皇后叫雲妃過去想讓她「明白熟悉一下宮規」,但是換來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顏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來維持的平靜面具。無論她有多麼認真地去學習做一個皇后、多嚴格地模仿太后的舉止言行,她畢竟沒有經過太后那樣的風浪磨礪,她的安靜從容和沉穩都是表面上的,看起來蒼白,摸起來薄弱,而且經不起推敲。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種「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慮中,我想我也有一點這樣的情緒。我曾經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現在一想到也許分娩就代表著分離,這個孩子或許會被抱走由他人撫養,而我只能在規定的時間裡見幾次面…… 李太醫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給我開藥,他只是來請脈,然後跟我說要放寬心,多活動一下,每餐要多吃些東西。我吃得其實不算少……但是,從喜月她們的目光裡,我也可以判斷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現在的我對於食物、衣裳、首飾、脂粉……這些我一開始曾覺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興趣的東西,都變得很淡漠。 李太醫送給玄燁一個陀螺,教他抽著陀螺不停地旋轉。玄燁興奮得又叫又跳。 一個沒了孩子的父親,和一個得不到父親關愛的孩子…… 院子裡有不少積雪,玄燁在一塊掃開了雪的青石板地上興奮地和陀螺作戰。李太醫彎著腰在一邊兒看著,帶著一種讓人覺得難過的笑意。不,讓人難過的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的眼神和動作。他站在玄燁旁邊,手勢和肢體語言好像隨時準備著去扶住他抱住他保護他…… 這是一個真正的像父親的動作和表情吧?也許是他失去過所以懂得珍惜,也許他看花了眼……或許是玄燁的樣子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燁的親生父親……這會兒在哪裡?在乾清宮?……也許在景福宮。 我真希望自己沒有在這裡經歷這一切,我希望我有選擇,那麼像李太醫這樣的人應該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的人選,他安靜而不是那樣死氣沉沉的緘默,他懂得在適當的時候說適當的話,他的心很細,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個皇帝,而且他懂得如何做一個父親。 玄燁的父親現在或許是在御花園裡。淑妃昨天來的時候語氣很酸地說起皇帝和烏雲珠一起在御花園裡冒雪散步作詩,雖然後來被太后派去的人攪了興致,勸回了宮裡,不過顯然對雪吟詩這件事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有沒有寫出詩來是次要的,關鍵是願意去雪裡冒這樣的傻氣。 也許一開始我就沒弄懂過這件事情,到現在我還是弄不懂。 一切從頭到尾我都經歷了看到了,可是到現在也沒明白究竟誰是傻子? 我害怕,和腹中這個孩子分離。現在我與他或她是血脈相連的,但是他或她,會離開我,變成另一個個體。而且,這距離是會越來越遠的。 但是無論如何,那一天總會來到。 這是我來到這個地方,過的第三個春節。 原來才三年,我卻以為自己已經在這裡過了三十年,那麼疲倦滄桑,勞心勞力。 我的第二個孩子在除夕夜的時候開始躁動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出生了,是個女孩兒。我聽到這個消息,終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次分娩沒有上次那樣艱難而且痛苦驚險,也許是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為這回是個聽話的女孩子。 喜月端參湯給我,並且小聲說了太后和皇上還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剛說完,她所說到的那三個人就一起進來了。 我想撐著坐起來,太后急忙過來攔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臉,「看看,真得好好地補一補啊。」 我勉強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設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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