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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順治抬起頭來,看看孫長圓又看看我,一副納悶狀。

  我實在忍不住,撲在桌上就悶笑起來。孫長圓就沒我這麼舒服了,一邊辛苦地板著臉,一邊小心地提醒他:「皇上……龍顏上沾了些……」

  順治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孫長圓趕緊讓人端水來擦。

  外面的風好像緊了,進來的宮女回說是開始下雪了。

  怪不得聽見窗紙上簌簌地響,原來不光是風吹的,還有雪粒子撲在上頭的聲音。

  一年,又一年。

  坐在屋子裡,偶爾出去轉轉,頭上看到的天空永遠是四角形的——宮牆的界限。

  有時候不免有「啊,這和坐牢也沒什麼分別」的感慨,偏偏外面還有無數的美女想削尖了腦袋鑽進來挑戰極限,有的成功,有的鎩羽。

  這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無疑就是烏雲珠。她有美貌,有智慧,有才華,有手段。這樣的一個人非得擠到宮牆裡面來爭奇鬥豔,實在是想不開。

  當然,每個人的理想不同。有句詞怎麼唱?好像說「心比天高」,大概九重鳳闕是她的理想吧。但是這裡的遊戲規則不是那樣的。即使是我記憶中榮寵無限的孝獻皇后董鄂,她的風光也是可怕的,如履薄冰一般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紫禁城是個講背景的地方。比如,沒她貌美沒她聰明更沒有才華的我,卻在這裡混日子混得不亦樂乎。再比如,佟妃和瑾貴人的牌子皇帝也翻過兩次,還有玫妃的一次,但是淑妃就沒有份兒。這肯定不是因為她身份不行,這個女人實在是……讓人沒法兒愛得起來。

  我的背景出奇的強悍,太后的親侄女兒,皇帝的親表妹,生了一個皇子——除非我想不開拿布條子去勒太后和皇帝的脖子玩,否則對我來說應該沒什麼真正的危機。淑妃和玫妃也一樣。佟妃雖然是半個漢軍旗人,但是她母親也有背景,何況還有佟家擺在那裡呢。

  而董鄂氏……這個姓氏在歷史上也只出過一個叫人記得住的強悍人物,將軍費揚古,那還是在董鄂出頭之後他才出頭的呢。

  到了現代也是一樣。高幹子弟天生就有優厚條件和資源,地位高人一等。

  宮裡的這幾個主位娘娘,就等於家世驕人的高幹子女了,董鄂一比就顯得寒門小戶,勢單力孤。

  去年準備過年的時候,我正在側宮裡修身養性,哪像現在這樣忙得頭昏腦漲。好不容易年前該幹什麼過年該準備什麼年後又有哪些安排都一一整理停當,年關已經到了眼前。

  今年在慈甯宮守歲,後宮的女人來了不少,幾位貴人、嬪、妃子,順治還有太后。我惦記著玄燁,本來不想在這裡守歲。但是太后一聲令下,碩果僅存的兩位皇子,還有三個格格都抱了來一起待在慈甯宮。小點兒的孩子像玄燁還有佟妃的格格,早早兒就已經眯起了覺。大點兒的也揉眼哈欠,二阿哥嘴裡還含著塊飴糖,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他的母妃出身很低,現在也只有一個庶妃的身份,座位也離得遠些。我看看他們母子,說:「二阿哥困了,讓蘇嘛姑姑領他去睡吧。」

  他母妃連忙說:「在太后這裡守歲,怎麼能如此不恭……」

  呵,規矩為先,也不能怪她不體恤孩子。

  可是我不這樣想,我也絕不會讓我的玄燁將來受這種困得要命卻不得睡的苦。

  太后發了話:「小人兒熬不住,讓他們都先去睡吧。」

  拼著兩張桌子,所有人圍著坐在一起,乍一看倒是十分和睦。

  桌上擺著各樣點心吃食,我拿了一個橘子在手裡,慢慢地揉著上面的桔蒂,順治湊趣給太后說了個笑話,太后笑得很是欣慰的桃子,一邊的妃嬪們不管好笑不好笑,也通通很給面子地露出笑容,烘托出一片其樂融融。

  太后親手拿了一塊酥餅遞給皇帝。順治接過來,說:「還是額娘心疼兒子——不過打賞得是不是小氣了些?昨兒聽戲還賞那小旦一大把錢呢,到了兒子這裡就只有塊餅了。」

  太后笑著指他,「你聽聽,最近不知道在哪裡學了好些怪話來。我倒想賞你一大把錢,你到哪裡去花啊?」

  順治笑,「我做成萬壽錢掛著,也記著額娘的恩典哪。」

  太后聽了這話,從自己襟扣上拉起條紅線來:「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不知道是誰興的法兒,拿銅錢和絲線纏這個『卍』字花樣,又串了珠子,擰出花樣來,再配了絛子結子的弄來,倒真是很有意思。我這個是蘇嘛不知從哪裡得來的,上面的老玉珠子顏色倒很好,難得顏色配得這麼正,手也很巧。」

  順治看了我一眼,說:「這個人孩兒倒知道,但是不能白告訴了額娘。」

  我繼續搓我的橘子,沉默,沉默是金哪。

  這個原來是好玩兒才做的,因為喜月她們繡花拈線,我也跟著湊手,但是我卻不會繡東西,乾脆拿了銅錢纏著玩兒。這個便宜又有意思的小玩意兒馬上在永壽宮裡流行起來,且和以前的所有東西一樣,在後宮裡也傳得很快,不光主子們一人襟上都掛一枚,連宮女們也偷偷地在腕上拴一個。

  太后看了我一眼,笑笑沒說什麼。

  我的橘子已經被手焐得熱乎乎的,順治很順手地把橘子拿過去,將酥餅遞給我,「我這算是借花獻佛了,這可是太后的恩賞哪,快吃吧。」

  我笑,「皇上這也忒沒有誠意了,何必還要借太后的光啊?」

  他也,:「倒不是為了借太后的光,我晚上多喝了碗湯,這會兒胸口還悶著,想和你換橘子吃。」

  一邊兒淑妃輕輕地冷哼一聲,嘀咕了句什麼,我沒聽清楚,也不想聽清楚。反正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

  酥餅的確有點油,和麵的時候就放了糖和豬油,捏成了再撒上芝麻,又是葷油炸的,裡面還有松子——油上加油,怪不得他不肯吃反而塞給我。剛吃了一頓油膩膩的晚飯再吃這個誰咽得下啊。

  我有點困難地吃了餅——這就是「恩賞」!哪怕你再渴,人家給你把鹽,說這是賞你的,你也得吃下去。

  這是當著太后和這麼多人在,得給他和太后留面子,也得表現我不驕橫不搞特殊化,這餅不能不吃。要是只有我和他在一塊兒,我才不買這個賬呢。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得眉毛都彎起來了,像個淘氣的、惡作劇得逞的壞小孩兒。

  「我看你晚上也沒吃多少東西,怎麼一塊餅也咽不下去?你是不是為了身段兒所以忌口了?」他搖搖手,「不必不必,你現在就正好。」

  這話說得太不合適……其實話沒什麼,可是場合不對啊,這種話在永壽宮裡說說沒關係,可是在這裡說就……除了太后,其他女人可都眼裡帶刀地瞄著我呢!

  果然淑妃又哼了一聲,比剛才還帶著不屑和怨氣,音量也更大了。

  順治當然也聽見她哼了,但是大過年的你也不能呵斥她「你哼什麼哼?」這是不行的。

  他只是抬手叫宮人:「給靜妃娘娘沏杯熱熱的釅茶來,衝衝油膩。」

  一旁宮女答應著去了,果然沏了一壺普洱來,沒走到跟前我就聞見那股茶香了。

  那宮女端著茶壺到了跟前,屈膝彎腰,往我的杯裡倒茶。忽然間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晃,熱茶從壺嘴裡冒出來,嘩地就澆在我的手背上。

  我痛得「啊」的一聲叫出來,那宮女驚嚇得不輕反而更慌,茶壺拿滑了手,整個壺都翻扣到了我的身上。

  夾棉的旗裝吸水特別快,身上馬上就感覺到了溫熱,接著就灼燙起來。

  我慌忙站起身來想讓水珠流下,可是身上的衣裳已經都濕了。

  順治慌得撲了過來,袖子帶倒了高腳青花盤和他面前的杯筷,嘩啦啦的聲響亂成一片。我又是痛,又是急,他一把抓著我,急問:「燙哪兒了?疼不疼?太醫!快傳太醫!」

  太后也忙叫人:「先取冷水來,濕了手巾敷上手,拿蛇油膏藥來!阿蕾,你先把身上的衣裳脫了。」

  殿裡亂成一團,旁邊玫妃過來幫我解襟扣,淑妃站在我身後看,忽然順治抬起頭,揚手重重地扇了她一個耳光,打得淑妃一個趔趄,身體歪過去撞到了桌上。

  「你個毒婦!你想害死她是不是?我這就先打發了你再說!」

  我不顧手疼趕緊拉住順治。燙手事小,可是他這樣一來,事情就折騰大了,而且性質也一下子就變了!

  「皇上!」太后提高了嗓門兒,「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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