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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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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怨道:「我怕冷,榻下藏了個熏籠。天天這麼熏著,豈有不香的,都快變成一塊熏肉了。」 他呵呵直笑,便說要嘗嘗熏肉的味道。她自然不肯,連聲叱道「沒有肉吃也不能咬我」,廝鬧一回,到底被他撲住,輕咬了一下耳朵。她羞惱不堪,搶過被子就鑽了進去,把自己裹成一個春捲。正要攆他走,卻聽他忽然換了正經腔調,問著:「那麼熏籠裡又是放的什麼香?」 「病了一場,越發糊塗了!」她咬牙道,「還不就是你自己每日用的松窗龍腦香。」 「不是吧……」他疑惑道,「我覺著大不同。」 「怎麼不是?你要不嫌麻煩,掀開熏籠看看就知道。」 「松窗龍腦,香氣冷如冰雪。」他說,「我聞到的香味卻不是那樣,帶點花果的清甜,有點像桂花糖蓮子羹的味道。」 她努力嗅了嗅,並沒有覺出他所說的區別來,還是那個清冷入髓的松窗龍腦。正疑心他是不是真的餓了,又聽他說:「莫非香氣在你身上走了一遭,變得不同了?」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模糊,她覺得不妥,連忙爬起來,把被子一卷拋給他:「既然喜歡這味道,被子就讓給你了,快快拿回你床上去。」 他猶豫了一下,頗不樂意地披了她的被子走了。她瞪著眼在榻上躺了小半個時辰,才覺得冷極,只好起來去他床上找被子。他卷著她的被子睡著了,唇間微有笑意,似乎好夢清長。她癡癡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房中明亮得有些奇怪,窗紙透白,更鼓卻只敲了三下。 踮著腳出門窺看,只覺寒氣拂臉,清輝映目,天地間飛舞的盡是細細碎碎的銀白星子。原來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已經落下來了。 「外頭是不是下雪了?」 忽聽見他在裡面問話,她連忙掩上門,鑽回暖閣裡:「飄了些雪星子,你怎麼知道的?」 「聽見的。」 「盡是胡說。」她嗔道,「雪落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的。聽風聽雨倒也罷了,自來就沒有什麼聽雪,你又從哪裡聽了來?」 他在被子裡嗤笑:「你也算讀過幾本書,竟不記得王黃州有句——白紙糊窗堪聽雪,紅爐著火別藏春。雪怎麼就聽不得了?」 她屏聲聽了一會兒,果真聽見窸窸窣窣的微響,似小風穿林,又似有人隔牆竊竊私語。想來新雪濕潤,一點點打濕了窗紙。 「我不喜歡下雪。」他喃喃道,「小時候天一下雪,就哪裡都去不得,只能在書房練字,愈發像坐牢一樣。」 她俯身掖了掖帳子角:「快睡吧。」 這場雪卻是極大,到次日上午還未停歇。鄭半山頂著一頭鵝毛似的雪片兒過來請脈,換完敷料,寫好方子,冷不防說一句:「琴娘子也憔悴了,想來這些日子十分勞累。」 「鄭叔叔言重,我還好。」琴太微覺得他意有所指,頗感羞慚,俯身為楊楝系上衣帶,便捧著水盂手巾慌忙走開。 鄭半山往來于各宮之間,也會趁著診病時機將要緊信息告訴給楊楝知道,出門時卻見琴太微裹著披風立在廊下,像是等了他許久,遂笑道:「殿下已無大礙,斷骨長得挺周全的,傷口也沒有潰爛。如今只是久臥體虛,只消安養些時日,到過年時必然痊癒。琴娘子大可放心。」 琴太微點頭致謝,又道:「我送叔叔一程?」 「天冷路滑,不敢勞煩。」鄭半山道,「娘子面色不佳,我那裡合了些八珍益母丸,回頭讓人給你送一些來,每天用溫水送服一劑。」 「殿下可吃得這個?」琴太微又問,「瞧著他比先時瘦了許多。」 「他倒不必,給他開的湯藥盡夠了。八珍益母丸是婦人藥,於他反倒無益。」鄭半山道,「你先時受過幾回傷,雖然不曾落下病根,到底傷了先天元氣,須得好好調養一番,免得將來妨礙生養。」 琴太微不知如何應答,垂著頭滿面緋紅。 鄭半山搖頭笑笑,遂另提話頭:「還有樁事情,好教你得知,沈女史現已位列淑女,來年開春便冊封康王妃。」 「竟是她。」琴太微驚道,「怎麼會選上她?」 「沈女史一向深得皇后提攜,」鄭半山道,「選她不算意外。」 琴太微又問:「才剛出了大長公主喪期,就要為康王辦婚事了嗎?」 徐皇后為康王選妃之事拖延良久,一旦定下人選則片刻倒是不曾遲疑。一想到沈夜非但不能出宮還家,餘生還要伴著一個癡兒度日,琴太微心中竟有些沒來由的愧疚。不知她是否當真願意,然而願意不願意,何曾能由她自己說出口。 「福王那邊大局已定,康王的事也就不便再耽擱。」鄭半山道,「皇后護子,定會加倍厚待康王妃,你不必為她擔心。」 「這個我倒是從來不曾擔心。皇后即便是待我們這些尋常宮人,也都仁善如同慈母……」琴太微悵然道。 鄭半山眯著眼睛瞧她,對此話不置可否。 她猶豫不敢言,見鄭半山抬腳欲走,終於鼓起勇氣道:「鄭叔叔,不知能不能求您幫個忙……」 「你說吧。」鄭半山道。 「叔叔在清甯宮走動,想來能常見到太后老娘娘。能不能請您進言……或者有什麼方便的時機……或者提醒一下……請老娘娘她……」她不知該怎麼說,用字顛三倒四,末了終於道:「請太后賞個恩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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