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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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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有人這麼說。」琴太微道,「可是,偏偏潦海又打起來了。」 聽見潦海二字,楊楝猛然支起身子,伏在她肩上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出一口血沫子才停下。她連忙倒水服侍他漱口,忽然間眼睛就紅了。他卻笑道:「又不是癆病咳血,只是傷了肺,傷口長上就好了。」因這句話說得略長,又不免想咳嗽,拼命咽了下去。 琴太微歎道:「你別說了,躺著聽我說吧。這回本來也可以一鼓作氣拿下忠靖王府,可是,潦海打起仗來,水師還沒有建成,眼下還得倚靠忠靖王,所以徐家還是動不得。六科廊的帖子快把乾清宮塞滿了,有人歷數徐家多年罪狀,彈劾忠靖王謀逆,可是高閣老、沈學士他們,一直沒有表態。我舅舅他們家是最得皇上倚重的,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可見聖心搖擺。鄭先生的意思是,倒徐之事,殿下不必推波助瀾,更不可沖在前頭。為殿下自身之安危計,倒是速戰速決為好。眼下皇上是不論殿下的過錯,朝中大臣亦多有同情殿下的,可是時日拖得長久了,難保不被人翻案,等徐家緩過勁兒來,全都算在殿下頭上,那可就不好了。鄭叔叔說,殿下這個奏疏若不好寫,可以先認個諸如『應對失儀』之類的小錯兒,給各方一個臺階下,也不必直指徐世子的罪證,只說福王……」說到這裡,連她自己也連連搖頭,勉強道,「鄭叔叔講,只消說是福王心懷不滿……」 「不行,」他輕聲反駁道,「阿樗他……」 她怕他使力,立刻掩住他的嘴,懇切道:「你聽我說。鄭叔叔說,福王已然不成了,但他終歸是皇上的兒子,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徐世子一旦論了謀逆之罪,于徐家就是滅頂之災,皇上尚且下不了手呢。鄭叔叔請殿下千萬慎重,殿下對徐家有再多不滿,也不能傷了太后的心。無論怎樣,太后是一心保全殿下的。殿下出事那會兒,太后都急病了。」 他側過臉去,靜靜地望著她,忽然墜下一行淚水。 她俯身為他擦拭淚水,忽然見他嘴唇嚅動,仔細聽來卻是在問:「你家呢?」 她想了一下,才悟過來他說的是她的叔父。去年春天琴宗憲一家被查辦,正是徐家的手筆。她歎息道:「……如今哪裡論得到這個,只要你過了這一關,平安無事就好。鄭叔叔說了,殿下心中再恨徐家,也不該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險。那天晚上,殿下既然都識破了皇上的用心,就該咬死了不去,皇上也只能拿別人去頂缸。既然去了,早早向福王現身示警,他們心知計敗,就不會惹事,多半也就敷衍過去。何必非要等到兵戈相見?皇上也是奇怪,竟算准了殿下會和徐世子動手。」 她其實心中猜測,楊楝這麼恨徐安照,明知是陷阱也要往裡闖,是不是為了林絹絹的緣故。然則她實在問不出口。「鄭叔叔說,殿下往後,再不可意氣用事,」她喃喃道,「殿下一舉一動,有多少人望著你的,縱有天大的想頭也要徐徐圖之,絕不能以命相搏。」 他輕輕哼了一聲,過了許久又說:「你寫吧。」 意思是要她草擬奏疏,她雖從未寫過,瞧著眼下情形也只得硬著頭皮來:「寫完了我念給你聽,有什麼不妥你告訴我。」 他點點頭。 她從前亦讀過他一些文稿,此時學著他的語氣,將鄭半山的意思婉轉陳述了一番。又怕熬他太久要速速定稿,又要仔細斟酌措辭。他見她臻首低垂,運筆如飛,倒不是特別為難的模樣,忽想起從前她在清甯宮中被審問時種種驚惶不安孩子氣,如今這份鎮定竟像是換了個人…… 不過一支香的工夫也就寫完了。楊楝聽她念來,原來事情原委寫得十分簡單,毫無修飾贅語。他略修正了幾句話,便命她謄清,再蓋上自己的王璽。 按照鄭半山的建議,奏疏中所陳事情起因,乃是福王心中怨恨而挑起事端,至於徐世子會捲入其中,當時受了福王的指使……楊楝聽琴太微一句句念出,心中不是不難過的。 他的佩劍未曾重傷徐安照,但徐安照的長槍卻堪堪對準了他的心口,致命一擊無處可躲。若非楊樗在旁格擋了一下,又將他拉上一匹快馬,他必定會在陸文瑾趕到之前就死于徐家軍士的刀劍之下。 他從未想過楊樗會救他。也許在十五歲懵懂少年的心中,還認為兄長是不能夠傷害的。但此時此刻,他看著楊樗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還要抽去他最後一把梯子。可是,就算他救了楊樗,誰又能來救他? 琴太微並不知道楊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抄完了奏疏,又忙著擰了帕子為他擦臉。她襟袖間清甜的香氣,是他一向喜歡卻琢磨不定的味道。 燈下有一隻琉璃天球瓶,瓶中用清水養著一紅一黑兩尾名貴金魚,光影中游來遊去,觸在琉璃瓶壁上,暈乎乎打著轉兒。這金魚瓶也是乾清宮賞賜下的器玩,他盯著金魚看了一會兒,心中悶悶的,又催她把瓶子拿了出去。 第十八章 不夜 琴太微這一向都不回虛白室,夜間只在內室榻上和衣而寐,備著楊楝要人端茶倒水,又或是被夢魘住了出汗,也要及時替他擦洗更衣,防著天冷受涼。如此日夜折騰,原不覺得累,及至他一日日精神見好,她倒漸漸困頓不堪,晚間便說要挪回虛白室去。 楊楝自然不肯放她走:「那邊的屋子靠水,本來就涼,又不能燒地龍,怎麼過夜?」 「你不是一向最怕人吵,房裡不許留人嗎?」她奇道,「先時病著不能離人,如今也……」 「我不怕吵。」他皺眉道。 「你不怕我還怕呢。」她哀告道,「你且讓我睡一個好覺再過來。不然累死了我,誰服侍你?」 「你留在這邊睡,我不吵你就是。」 琴太微拿他無法,只得留下。他連著安生了兩個晚上不曾叫她,她心中反倒疑惑起來,挨到第三晚,果然被杯盞碰撞的聲音驚醒了。 「做什麼呀,」她半支起身,迷迷糊糊問道,「可是要喝茶?」 「喝過了。」他蹣跚著挪到她的臥榻邊,「你要不要?」 她果然有些渴了,見他手裡還有半杯茶,便伸頭湊過去一氣喝盡,才催著:「快回去躺著,誰讓你下床的?」 他卻不走,只道:「醒了睡不著,你陪我說會兒話。」 她掙扎著爬起來收好茶杯,回頭見他已經坐到了榻上,只得過去替他圍好被子。 「一直想問你來……」他說,「你熏的什麼香?被子裡的味道這麼好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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