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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琴太微松了口氣,才驀然回神,連聲道殿下醒了能說話了,拋下筆走過來,差點被地上的線毯絆了一跤。唯有程寧沉得住氣,立刻叫人通知鄭半山去。

  楊楝略撐了一會兒,依舊眼珠不錯地望著琴太微。琴太微被他瞧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摟著他輕問道:「要不要喝點水?宮裡賞了新鮮的密羅柑,還是切一個柑子吃?」

  他有些疑惑,見她一笑而去,轉瞬捧來一隻甜白小碗,裡面是金黃如蜜的柑子肉。他就著她手裡吃了幾口,問:「你說……這是賞下的?」

  琴太微道:「宮中分了冬至的節禮下來。」她小心看了他一眼,「其中有一籃子果品,是皇上吩咐周公公特意送來的。」

  他輕側了一下臉。琴太微放下瓷碗,略思忖了一下,道:「皇上教你閉門思過三個月,又示意乾清宮的周公公傳出話來,說聖心十分體恤,本不欲責罰,只是擋不住朝議滾滾,總要做個樣子出來。這三個月,請殿下盡可放心養傷。」

  他沒有應聲。

  她見他皺起了眉頭,又低聲道:「我聽見鄭公公那邊的口風,也是沒事了。」

  聽見這話,環顧了四周,又道:「扶我起來走一走,躺了這些日子,渾身骨頭都散架了。」

  到底是久病之人,他只扶著琴太微的手走了幾步便覺頭暈目眩,兩眼發黑,只得又回到床上躺著。甫一沾枕頭,便覺得胸中一股腥甜上湧,他卻硬生生咽了下去。

  「太微……太微……」他輕聲喚她的名字,「你還在?」

  「一直在的。」她忍著眼淚,替他拭去唇邊的血跡。

  他什麼也看不見,仿佛重墮阿鼻地獄:「我還活著……」

  楊楝陷入昏迷的這半個月中,程寧帶著幾個親信侍從日夜巡視,把個清馥殿看得如同鐵桶一般。他分不開身,便叮囑琴太微定要看好了王爺的湯藥罐子,防著有人趁機下手。琴太微自不敢怠慢,所有藥材都對著鄭半山的方子一一驗過下水,親自看著煎好了端到床邊。一應的茶水粥湯也要仔細嘗過,才喂到楊楝嘴裡。

  宮中是如此緊張,朝中更是鬧得天翻地覆。福王楊樗不必再南下之藩,而被抹去爵位廢為庶人,監禁於南宮之中。忠靖王世子徐安照則被投入詔獄看守起來。朝中上下徐黨一脈,皆感到皇帝終於是對徐家下手了,惶惶不可終日。但皇帝命錦衣衛、大理寺詳查南海子兵變的始末,卻遲遲沒有查出個結果來。

  「皇上等著我這份自陳,那我應該寫什麼?」楊楝稍稍清醒些時,就知道這一關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屏退耳目之後,叫琴太微拿紙筆來錄自己的奏疏。

  「殿下那一天,到底遇見了什麼呢?」

  他乘著乾清宮的鑾駕出城,除了一隊皇帝心腹的錦衣衛,連隨行的禮部郎官都不知道車中並非皇帝本人。鑾駕出了永定門,正要下車折柳,楊樗忽然跪在車前懇求,說自端午節後,他苦練射藝,只為是讓「父皇」再看他射一次柳,如今父子分別之際,還望全他最後的心願。

  楊楝默示錦衣衛呈上弓箭。不出所料,楊樗一箭穿柳之際,周遭煙塵四起,數不清的兵馬將鑾駕團團圍住。雖然兵士們全都換了盜賊的服色,但楊楝一眼便認出那個一馬當先殺過來的猛將,正是忠靖王世子徐安照。

  護駕的錦衣衛大抵是得了皇帝的密旨,虛作聲勢地格擋了一番,就讓徐安照殺到了車前。長槍抵到轅門的一霎,楊楝猛然掀開車簾,趁著徐安照那一瞬間的愕然,他手中的佩劍也刺了出去。

  「我遇見了什麼不要緊,」他說,「這是要看事到如今,皇上打算要什麼樣的結果。」

  徐安照全力支持福王承嗣,最後卻慘淡收場,難免生出不臣之心來。皇帝故意稱送楊樗出城,以誘其出手,而暗中卻令楊楝行李代桃僵之計。以目今的局面,皇帝並無十分的把握能夠一舉端掉徐黨,他打的如意算盤無非是——若能撲殺徐安照一支固是好事,若遭徐家反彈,則將楊楝推出去頂罪,以「謀逆之名」順手除掉這個礙事的侄兒。

  徐安照並不愚蠢,發現車中竟不是皇帝本人的那一刻,便知自己被暗算了。楊楝使的佩劍並非應手兵器,只劃傷了他的臉。他立刻高呼「徵王謀反」「清君側」,帶著手下將御駕從人砍了個七零八落,竟是一個活口也不留。

  這般情形,也沒有超出皇帝的預期。他原指望坐山觀虎鬥,等城外鬧夠了才出面平息事態。不料神機營的一支兵馬卻提前到了,徐家將士雖有悍名,陸文瑾手下的人卻也不是吃素的。到了這份兒上,徐安照亦不能跟官軍硬戰,唯有且戰且退。而就在這時,徵王被殺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放出這個消息,是小陸的計策,不過我確實是差點死在徐安照的槍下……到底不是他的對手。」楊楝歎道。

  陸文瑾心知皇帝不肯放過楊楝,唯有先傳死訊令皇帝放心,才可能不予論罪,進一步將「殘害親王」的罪名扣在徐安照頭上。這時朝中內應已起,奉天殿外群臣哭聲震天。為平定人心,皇帝必須出來先給個說法。天子一言九鼎,他既然承認了徵王替他受難,待到楊楝死裡逃生回到宮中,再要改口可就難了。

  「他肯說這話,倒也難得。」楊楝道。

  琴太微緩緩道:「說來還是小七機靈。那天晚上趁著乾清宮的那位內官洗臉的工夫,截下了他的腰牌,後來竟直接拿給他乾爹了。田公公把這腰牌給了鄭叔叔,鄭叔叔親自拿去還給了那位內官,卻用這腰牌印了十來張拓片,立時傳到宮外去。據說皇上已經把那位公公趕去伺候杜娘娘了。」

  「……鄭先生說的?」楊楝問。

  鄭半山雖能時常過來問脈,卻因楊楝人事不省,只能斷斷續續地將宮府內外各種情形講給琴太微聽,教她記下趁空轉告楊楝。「鄭叔叔說了,皇上這次做局沒有做好,倒被太后及時識破,扳回一成。如今兩邊相持不下。太后的意思是既要保住殿下,也不能傷了徐家。忠靖王的請罪奏疏,前日也已經送到了。皇上仍在猶豫……」

  「皇后呢?」

  琴太微搖頭道:「事出之後,皇后娘娘在乾清宮脫簪除服,跪了一晚,皇上只勸她不必擔憂。她……也就什麼都不說,連齋醮都停了,不過曾也遣了女官過來問候殿下。」

  「既然猶豫,只怕終究是下不了手的。」楊楝道。

  「鄭公公也是如此說。說起從前,皇上也是靠著徐家才有今日,要翻臉哪有那麼容易?就眼前來講,今年的船稅還沒交上來,要是罷了忠靖王的官定然就沒了。幾千萬銀子的虧空,一時間哪裡去找補?年底的歲寒錢都發不出來。」

  「抄了他的家,不就有了?」楊楝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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