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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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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粲然隨口恭喜了幾句,又道:「清甯宮多有良醫侍奉,此一去定要好生將養。明年開春,為殿下生個端健的小娃娃,闔家都歡喜。」 「願如姐姐所言。」隔著帳子,聽見她清風拂鈴似的輕笑了幾聲,又道:「姐姐今日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皆因我而起。我是特來道歉的,只怕姐姐不肯接受。姐姐既有此話,我便放心走了。」 文粲然心中不是滋味,沉吟片刻,終於道:「本來大家都好好的,過去的事都過去罷,有甚不放心?」 「姐姐心地柔善,說的話總沒有錯。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不講出來心裡總是難受,講出來又有多少人會因此喪命。如今我要走了,只有告訴姐姐吧。」林絹絹道,她忽然揭開帳子,俯在文粲然耳畔快速道:「深柳堂那個人,不是我……」 文粲然吃了一驚,忙支身問:「這是怎麼說?」 白紗帳子輕輕搖落,像是有人又在帳外擺手。房中,一時間她疑心自己不過是做了個夢。院中似有劈劈啪啪的腳步聲響,內侍們搬著東西,似乎有人竊竊私議。不過一會兒,又都安靜下來。 她頗為艱難地躺回枕上,忽然摸到臉上涼涼的,大約是淚水,剛才必是叫林絹絹看見了。 清甯宮的地龍燒得滾熱,楊楝跪得昏昏欲睡,直到張純團臉笑著,過來攙扶他:「太后老娘娘有話,請殿下早點回宮歇息吧。殿下是何等身份,豈能為了個侍妾跪在這裡?」 他似不經意地甩開老太監,自己站起來,卻見張純板了臉,尖著嗓子對左右道:「今日之事,有誰敢出去說半個字的,打死——」 這個「死」字先抑後揚,尾音極長,拖得他心中無端一晃。 匆匆趕回清馥殿,林絹絹已經被清甯宮的人帶走了。繡簾高高挑起,程寧躬著身過來回話,他並沒仔細聽。半舊的門簾高高挑起,金線繡成牡丹蛺蝶在夕陽中光影明滅。門裡漆黑一片,熏籠裡半點星火也無,卻有一抹冷香繚繞不散,滯在晚秋蕭瑟的空氣裡。 琴太微在清馥殿的簷下站了整整三個時辰,只除文粲然回來時,她去送過一回傷藥,幫著程寧安排服侍的人手。看見文夫人在昏迷中猶自哭泣不覺,她亦不知如何是好,一時心急如焚,一時羞悔難言,待要去清甯宮請罪受罰,替回楊楝,又三番五次地被程寧攔下。一時清甯宮來人,林絹絹被軟轎抬走,經過她身邊時,忽然揭起轎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走到後院,正看見楊楝素衣銀冠,立在西廂前的柏枝下出神。彼時夜風輕起,碎散落葉在地上打著旋兒,發出沙沙聲。簷下的燈籠照得他的神情不甚分明,像是蒙了薄薄一層霜。 她在暗處立了一會兒,鼓足了勇氣,方才緩緩走到他面前,低聲致歉,聲音幾近耳語。 「沒有你什麼事!」他不覺煩躁道,忽見她面色雪白,抖著嘴唇說不出話,立刻又緩下語氣:「你不用怕,太后應該不會再追究了。」 她茫然地點了點頭,偏生又看見他身上那件蓮青袍子的下擺佈滿了褶子,心裡愈發難受,還想說幾句寬慰的話,詞句在腹中翻滾幾回,說出來的卻是:「你是不是還餓著?廚房備了牛乳粥……」 聽她一提,他倒真覺得餓了,於是牽了她同回清馥殿去。 文粲然扶著宮人的手臂緩緩走到門前,腿上的傷口才乾涸不久,似乎每走一步都踩在針尖兒上。林絹絹走後,她一刻也沒有睡著,琢磨著那句古怪的「那人不是我」。林絹絹莫非是盼她將這話帶給楊楝的……她循著他的語聲走到門前,剛打起簾子,正看見那兩人相挽著離去了。 宮人問道:「夫人,要不要請殿下……」 她立刻搖了搖頭。宮人不敢多嘴,她亦只是咬唇不語,全副精神地忍著痛,慢慢挪回臥房。待到吹了燈,放下帳子,四下再無一人走動,亦再無一人探問,她才鬆開牙關。許是忍得太久,竟連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 近日楊楝不常到蓬萊山來,卻把天籟閣的鑰匙扔給了琴太微,教她不時上去清掃整理。琴太微知他素喜獨處,故每凡登樓她都是獨自一人,連諄諄也不帶著。偶然見羅漢榻上被褥淩亂,知他在這裡睡過一夜,便重新疊被鋪床,開窗透氣。天氣漸冷,她試著被子還是薄了些,只怕夜間蓋著不暖和,找了一床輕軟厚密的松江棉被,在自己房中細細地熏透了,抱到天籟閣中。 彼時廣寒殿前的老桂花開正盛,她登到山頂,用藕絲糖、梅花糕等哄了值殿的小內侍爬到樹上,替她收些新鮮花朵好做桂花露。又要挑一枝別致的花枝剪下來,攜回天籟閣中,用清水養在青銅琮式瓶裡,供在窗前的書案上。碧葉金蕊,甜香浮動,倒平添了幾許鮮活靈氣,將松窗龍腦香的冰涼氣息融合了一些,卻不知他喜不喜歡。 不過這一陣,楊楝卻不常來。反倒是她在閣中越待越長久,也漸知他為何喜歡在這裡獨自待著。 開門走到外面月臺上,即登高望遠,水闊天空,明鏡也似的太液池盡收眼底。此時雖有秋陽湛湛,然而西風漸近,玉階生涼。她不能不想起夏夜裡與他同看湖水蓮花,看牽牛織女,渺渺茫茫仿若夢境一般。 謝駙馬府的箱子送來時,琴太微反倒意外至極。在永寧寺裡遇見曉霜,她只提到想要回父母舊物,便是曉霜肯告訴謝遷,謝遷也未必做得了這個主。楠木箱子仍舊是父親留給她的那一隻,黃銅大鎖也沒有換。信封裡除了鑰匙,還有一紙短箋,看不出是誰的字跡,其上除了物品清單,倒是一個多的字都沒有。 她掂了掂鑰匙,猶豫不決,忽然看見徐未遲在一旁,遂道:「小七,你去清馥殿走一趟。」 「箱子進宮以後,是先抬到那邊再送過來的。殿下早就知道啦。」諄諄插嘴道。 她搖了搖頭:「還得再去和他說一聲。」 等了小半個時辰,徐未遲才回來,道:「殿下說了,娘子自己的箱籠,自己打開看了就是。」又道,「我乾爹來了,在和殿下密談,所以等得久了一些。」還帶回一個提盒,裡面是一碟周王府藕絲糖,一碟雲子麻葉笑面果糕,一碟獨山紅菱,更有一碟花樣精巧、乳香誘人的西洋餅,都是京裡不常見的小食,說是田知惠攜來獻給殿下的,殿下說都賞給琴娘子。 這些點心竟像是比著她的口味挑選的,琴太微心中起疑,問:「這是殿下教田公公去採辦的,還是……」 徐未遲笑道:「師父教我向琴娘子問安,這是我家師父的一點微薄心意,自然也是殿下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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