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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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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傷大雅,多為世所譏。」兩詩對比,太子的詩作辭藻清新,立意雅正。皇帝那幾句雖然情致旖旎,卻失之輕佻。當年的慶王楊治不像他的兄長莊敬太子那般勤勉嚴正,他自小好藝文,工辭賦,擅丹青,喜聲伎,一向風流閒散,直到莊敬太子去世,他才被徐太后匆匆召回,努力扮演起了自儲君而皇帝的角色。 呵……不一定是這樣,不知當年是太后拆散姻緣,要他另娶徐仙鸞以解圍,還是他主動舍謝大小姐而求娶徐家女……誰娶了忠靖王嫡女,誰就得了徐家的鼎力支持。從前他認為,崔樹正一案是太子與徐氏之間鬥爭的起點。原來,伏線卻還在幾年前太子和慶王議婚之際。 楊楝心底泛起一層冷笑,淺淡如寶鼎中徐徐升起的縷縷青煙。松窗龍腦香冷淡如冰雪,沉鬱如松濤,空廓如星海,可以令血仇深毒化為清涼碧玉,令紛紜雜思合為涓涓清流,令痛悔自責變作苦口良藥,若無此香長伴,何以銷得這年復一年的沉沉黑夜、耿耿孤燈呢? 墨痕漸幹,他將兩張詩箋折起夾在書中藏好,另鋪一紙,將公主喪儀相關的條陳一件件記下,以備明日之用。那些禮部的文官只怕個個都是謝鳳閣,需防著被他們隱瞞算計了去。 正寫得入神,忽然聽見一陣號啕大哭。他擱筆走入帳中察看,卻見琴太微滿面淚水,眼睛閉得緊緊的,顯是被夢魘住了。他急忙將她搖醒。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驟然止住了哭聲。 楊楝問:「夢見什麼了?」 她搖頭不語,想必是夢見亡人心中傷感。他將她抱起細看,只見她雙頰赤紅,碎發濕漉漉粘在額前臉上,探入衣裳裡摸了摸,胸前背後全是冰涼的汗水,只得將濕透的中衣和主腰一件一件解開褪下,僅用被子裹了。摸了摸脈,覺得還是受寒,又想起房中存有一些應急丸藥,遂拉開槅扇,叫人送溫水過來。 這一晚卻是程寧親自在外面值夜,見他手中抓著一團濡濕的女子褻衣,臉色驟變,壓低聲道:「殿下,這還在喪期哪……」 楊楝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不覺惱道:「我知道!」 就著他手中杯水吃過藥,琴太微縮回被中,瞪著他忽又流下眼淚。淚珠極細,還未落到枕上就化開了,仿佛她的臉只是一片菲薄繭紙,淚水承不住,簌地滲了進去。他的心不知怎麼就絞了一下,竟想倘若她從此一病不起,那可如何是好。 「好生養病,出殯的時候我會想法子帶你出去,給你外祖母磕個頭。」他說,「要是到那天你躺著起不了床,可不能怪我不幫你了。」 「嗯。」她連連點頭,忽從被中探出手捉住了他的袖管,將臉埋在裡面,似乎哭得更響了。他不敢起身離去,又說不出一句像樣的安慰來,只得在她身邊守著。終於等她到哭聲漸消,才用袖子替她抹了抹哭花的臉。 他凝神看著她,忽問:「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 「昨晚不是去了後山?」 「太黑了,看不見。」她伏在他懷中歎道,「用千里鏡對了很久,也沒有看到你,我還以為……」 他想說幾句令她寬心的話,又說不出來。窗外傳來兩聲更鼓,長宵初起,起身將燈燭吹滅,室中霎時漆黑。他卻似於沉沉霧靄漠漠水天之間,又看見了一點孤燈,照見世間萬籟俱寂。她再度睡著了,他在她身邊躺下,扯過一角被子蓋著,不知不覺亦進入夢中。 次日徵王楊楝穿上朝服去了禮部。自禮部尚書以下諸位官員俱有表態,有人只推「皇帝既有此意那麼便厚葬好了」,有人說「國有祖制不可輕廢應量力而為」。楊楝聽他們東拉西扯說了一個多時辰,才摸清楚情形,其實禮部官員無論是向著徐黨的,還是身居清流的,似乎都不太贊成厚葬熙甯大長公主。他心中有了計較,就讓他們取出實錄,查閱開國以來諸位庶出大長公主喪葬儀注詳加對比,選出其中喪儀最為隆重的,稍行減損一二,商量至黃昏時方擬出了一套中規中矩的儀注,大致算了算開銷,亦不至於讓戶部太過為難,遂令有司連夜擬本,備呈御覽。 禮部諸員雖暫無話說,然而皇帝既開了金口,卻不能不給他面子,是以楊楝總要想個三全之策。既要讓禦史們無處指摘,又要全了皇帝的一線心願,還保住自己不遭非難。喪禮的儀注擬好先送到清馥殿過目,楊楝看看差不多,故意又挑了幾處小毛病打回去。等奏疏被另修飾過一回送入宮,又在司禮監打個轉才送到御前時,楊楝已經領著一個白鬍子道士在皇帝的病榻前回話了。 「如此說來,翠微山的陰宅竟是不能用了?」皇帝卻有些吃驚。 老道士道:「陛下請恕貧道直言,大長公主的陰宅本來就選址不佳,如今地基被泉水沖壞並不是意外。」 皇帝沉默良久,才問:「姑母病了一年多,謝家都在幹什麼!」 楊楝只得道:「陛下,如今只有將大長公主的靈柩暫時停放在永寧寺,另擇吉壤重修陵寢。」 「也只得如此。」皇帝歎息著,卻又笑道,「難為你如此心細,居然又遣人去看過陰宅。不是提前發現了這事情,將來下葬可就麻煩了。」 楊楝心中冷笑著,卻順著他的話道:「皇命在上,臣豈敢不盡心。」 楊楝又問:「臣還有一言,大長公主的陰宅原在翠微山,既然要移址,不知是否可以葬入天壽山皇陵?」 皇帝眼睛一亮,顯然這主意甚是合意,嘴上卻說:「這是謝家請你說話來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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