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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她竟睡得著?」楊楝詫道。

  繩繩被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剛吃了一大碗發汗的藥……」

  傷心得病倒了?他如是想著,不覺立刻起身往蓬萊山去。剛走到橋頭,只見對面琴太微扶了諄諄的手正朝這邊趕來,一眼看見他立刻猶豫不前,及至蹭到橋中相聚,卻迎面便問:「你沒事吧?」

  楊楝一時無語。沉默中她稍清醒了些,屈膝道:「殿下萬福金安。」

  「沒事。」楊楝問:「你怎麼又生病了?」

  她抬起微腫的眼皮道:「昨晚在後山待了一會兒。」

  他看著她沉默片刻,忽伸臂挽住了她的腰肢:「跟我來,有話問你。」

  她腳下綿軟如泥絮,這一晝夜傷心驚嚇不能安寢,及至見到他回來終於心中稍定,愈發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幾乎是被他一手拎回了清馥殿。

  楊楝留琴太微陪他用飯。琴太微侍立一旁,見桌上菜色俱全,正有一大缽火腿筍乾燉的八寶鴨子,遂揀了一條鴨腿放在小碗裡,添上熱湯筍片,雙手捧至他面前。楊楝道:「病了就坐著吧。」

  她謝恩坐下,自家舀了半碗薄粥,就著幾片醬瓜慢慢抿著。楊楝看看桌上一小盅燉蛋還算清淡,遂推到她面前。她低頭用銀匙劃著燉蛋,只覺毫無胃口,偶然偷看他一眼,卻不妨他正眼珠不錯地瞧著自己。

  楊楝道:「今天我去你外祖母家走了一遭,你就不想問問是那邊什麼情形嗎?」

  「我……」她一時說不出話,眼中水色又漸漸漫上來,「怕你不想說呢。」

  「吃完飯告訴你。」楊楝道。

  她依言吃盡了,他便挽著她走入內室,遣開眾人,關門坐好,正色道:「據謝侍郎雲,昨日公主稍覺倦怠,未用晚膳便睡下了,及侍女夜間添香,才發現帳中已無氣息。公主是在夢中故去的,並無一絲痛苦,你可以安心。可是,公主並無任何遺言留下。」

  她默然不語。

  他湊到她面前,柔聲問:「你很傷心吧?」

  她點了點頭,忽又搖了搖頭。她一直都明白外祖母時日無多,舅母忙著娶婦、嫁女都是這個緣故,然而外祖母只要活著一天,她心裡那點希望就不會熄滅,哪怕那只是隔岸燈火解不得近處寒冷。如今終於人死燈滅,豈是傷心二字可以言盡。

  「先帝病了很多年。」他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父親去世之後,我被太后收養在坤甯宮,身邊侍從盡皆替換,師門故舊一個也無,連乳母都被杖斃了。」

  他停下來觀察她的神情。這些宮闈秘辛向來為宮人們所忌諱,她倒是並不害怕,他繼續道:「當時,我心中唯一的指望就是祖父。他雖多年不問政事,終究是一國之君,何況他一向疼愛我。可是等來等去,也沒等到他來救我。我長大之後,將當年情形一樣樣回憶起來,才明白過來,他若是真能救我……」

  他斟酌著詞句,又看了她一眼,道:「祖父若是真肯救我,何須等待這麼久。」

  「你怎麼可以這樣想!」她霍然明白了,兩眼圓瞪似是想咬他一口。

  「我又沒騙你……」

  她遽然朝門口沖了兩步,忽又停了下來,疑疑惑惑地看著他,忽然嘴唇一撇,瞬間又死死咬住。

  他後悔了,本打算以此勸她兩句,說出來的話卻加倍刺了她的心。仔細想想當年自己遭遇親喪,旁人可曾說過什麼樣的勸辭,想來想去卻也沒有印象。好在她生是忍住了,並沒當場哭出來,他連忙轉言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她低著頭不想搭理,然而終於還是擠出一句:「舅舅和你討論大事,自然是無暇……提到我。」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卻說:「你很是瞭解你舅舅。」

  察覺到他語聲有異,她疑惑道:「殿下可是和舅舅起了爭執嗎?」

  「爭執卻是不敢。」他說,「只因皇上要將大長公主的喪事極盡哀榮,我就向謝大人討主意,然而他只推不知。」

  「舅舅一向十分小心,凡事不肯張揚,皆因外祖母一向對他說,他出身皇親國戚,依國朝祖制不合授顯要文官,如今卻因聖眷殊隆而忝列文學清貴之臣,勢必受人側目。何況……又有徐黨等著抓把柄。」

  就是為著淑妃的顏面和三皇子楊楨的前途,謝鳳閣也斷斷不敢成為眾矢之的。他不覺冷哼了一聲。

  見他神色愈發不對勁兒,她細想了想其中因果,緩緩道:「其實,外祖母生性高傲,晚年淡泊自持不與宮中往來。若喪儀豪奢逾禮,定然違背了她的本意。何況,自來只有皇家鋪張靡費而被臣子諫阻,未見臣子儉省辦事卻被皇帝公然斥責的。」

  「多謝你的意見。」他點了點,心裡稍微有些吃驚,傻丫頭果然還是見過些世面的。

  「先時殿下說有話要問我,就是要問這個嗎?」她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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