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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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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不覺得痛,抬腿走到書房裡,看了遍題目,是為皇長子選妃之意。她不敢坐下,伏在案上出了一回神,倒覺得這個姿勢鬆快些,不由得多趴了一會兒,隱隱聽見槅扇裡面似有人低語。楊楝留了林絹絹在房中小憩,卻將值殿的內官盡皆遣散了,殿中再無旁人。她怔了良久,才將一堆風詠於歸、雅歌好合之詞胡亂拼湊起,草草完稿。 既無人傳喚,又無人叫她走。候了不知幾時,才見林絹絹一邊攏著頭髮,一邊從內室出來,淡淡瞥了她一眼,抽走了稿紙,拋下一句:「仔細地上。」 低頭一瞧,金磚上斑斑點點桃花引子,盡是從裙下流出的血跡。她頓覺十分難堪,遂搖搖地出去,仍舊傍著柱子跪好。 日近黃昏時,一名穿著大紅曳撒的年輕內官匆匆過來,走到門口卻拐了個彎兒,直奔琴太微而來。剛看了一眼,便連連跌腳道:「琴娘子,你怎麼就不討個饒呢?」 琴太微抬頭看了半天,才想起這是田知惠,去年把自己從安樂堂裡撈出來的那位司禮監經廠總管太監。她張嘴說了三個字,卻沒有發出聲音,原來嗓子全啞了。 田知惠急得直搓手,瞥了眼四下無人,俯在她耳邊道:「總得有個臺階下,你哪怕是暈過去也好。」 聽見這話,琴太微反倒眼中一亮,竟然把腰杆挺了挺直。 田知惠待要再說什麼,卻聽見楊楝在裡面咳了一聲,只得站起來進去問安。 房中藥香撲鼻,杵臼、天平、紗網等與各色藥材堆滿了寬大的書案,楊楝卷了袖子正碾著冰片,冷哼了一聲道:「你怎麼才來啊。」 「恕奴婢愚鈍……」 「我打了鄭先生心愛的侄女,本想他必定要跑來跟我翻臉的。」楊楝冷笑道,「居然挨到下午才派了你來,他這是怎麼了?」 「師父固然心軟了些,可再怎麼也捨不得跟殿下翻臉哪。」田知惠找出一枚最細的網篩遞上前去,又賠笑道,「他知道殿下向來有分寸,打了人也必定是有非打不可的理由。總得等殿下消消氣,才好說話呢。」 楊楝遞給他一隻建窯瓷碗,忽又問:「他自己怎麼不來?」 「太后那裡脫不開身……今日徐世子又進宮了。」 薄霧霜雪似的藥粉輕輕飄落在黝黑的碗底。楊楝不覺微微一笑:「還是三小姐的事?」 田知惠道:「橫豎也沒得環轉了。」 楊楝點點頭,正要再問鄭半山,忽見程寧在簾外探頭探腦。他朝里間使了個眼色,田知惠遂踮著腳過去,闔上了碧紗櫥。 這邊楊楝喚了程寧進來,低聲問:「查清楚了?」 「打了半天,那個醫婆只說是徐……」程寧壓低聲音,卻問,「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楊楝沉思片刻,道:「先放了。」 「放了?」 「對。徐家的人,不放能怎麼辦?就當……什麼也發生過。」 程寧疑疑惑惑地應了。楊楝負著手踱了幾步,窗下的長案上,一盆碗蓮正當花期,蓮瓣晶瑩如雪,映在明媚日光裡隱然浮現出一層五色虹彩。田知惠記得在清甯宮亦見過此花,想必是太后賞賜的名種。 楊楝忽然抓起一隻硯臺,狠狠砸了過去。青花蓮碗應聲而碎,花瓣碎落,和著清水亂紛紛流了一地。 田知惠嚇了一跳,卻見碧紗櫥嘩地拉開,林絹絹緊張地叫了一聲「殿下」。 「嚇著你了?沒什麼事。」楊楝溫然笑道,「我晚上還有事情,你先回自己屋裡去吧。」 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瓷深覺不解,但見楊楝有些不耐煩,只得失望地退下了。 楊楝轉過身對程寧笑著說:「你吩咐下去,若有人提起琴娘子今天為什麼挨打,只說是因為這個。」 程寧領命而去。田知惠心道這事差不多該了結了,遂笑道:「既是打碎了花碗,跪到這時也該差不多……」 楊楝眉頭一緊,眼見他狠話又要出口,田知惠連忙改口道:「論理呢,私自出宮確是遮不過的大錯兒。不過,琴娘子終歸是太年輕,不知道輕重,受了人挑唆。殿下想想從前……咱們不也背著師父溜出去玩兒過……」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楊楝忽然翻了臉,不覺高聲道:「出去遊玩是一回事,要是私奔呢!」 這從哪裡說起,田知惠愣住了,尋思了半天,終於回過味來,忙連聲道:「琴娘子一貫莊重守禮,這怎麼可能?殿下是不是聽了什麼謠言……」 這邊還沒勸完,簾外忽然一陣喧嘩,只聽程寧大聲道:「琴娘子暈過去了。」 楊楝連忙往外走,剛到門口卻停下來,回頭瞪著田知惠。 田知惠只得自己出去瞧瞧,看了回來便說:「是真的虛脫了,叫他們抬回去吧?」 楊楝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低頭出了一回神,忽又沖著田知惠冷笑,「我是再不管她的。你去請你師父來給她看病吧。」 楊楝固是疑心琴太微裝暈,可琴太微卻是聽了「私奔」兩個字,一時氣血上湧不能分辯,急得一頭栽倒在地上。眾人尋了擔架,七手八腳地把她抬走。回到虛白室的床上,才漸漸回復了一些意識。宮女們一個個嚇得直掉眼淚,唯有諄諄尚且鎮定,指揮眾人給她換下血衣,擦洗身子、塗抹瘡藥,熱熱地灌了一碗米湯。一時間鄭半山也背著藥箱趕過來了,把了一回脈,道是並無大礙,只是皮肉吃苦,又受了些驚嚇,將養幾日就好。琴太微少不得伏在鄭半山膝上哀哀地哭了一回,聽了許多勸慰的話,被小小地責備了幾句,又喝了一盅安神的湯藥,終於沉沉地睡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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