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不夜 | 上頁 下頁
六四


  楊楝回到清馥殿,待要獨自清靜片刻,偏偏看見琴太微帶著兩個小宮人立在抱廈裡,已是候了他許久。他略站了一站,只說了「等著」兩個字,便拂袖走開。琴太微見他神色不豫,只道還是七夕那場官司,只得低了頭繼續等。但見那人一徑往次間的書房去了,隔著珠簾看不清在做什麼。

  他端坐在書案前,喝了一盞茶,出了一回神,又將案頭一卷《冊府元龜》抄起翻過了十來頁,終於讓人將琴太微喚了進來,問她有什麼事。

  琴太微看了看周圍,卻又沒說什麼。他不耐煩道:「無事就回去。」

  「有事。」

  他剛要摔書,卻見她含怨帶嗔,眼巴巴地瞧著自己。

  楊楝這才清醒了過來,立刻屏退左右,道:「怎麼了?」

  「引我去深柳堂的那個宮人,我發現她了,在先蠶壇。」

  「我不過讓你在蓬萊山上走走,你竟敢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他忽道。

  琴太微全不知他這無名火到底沖著什麼來,索性不分辯,冷著臉看他還要說什麼。

  楊楝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可看清楚了?有沒有被她發覺?」

  「我沒有出面,是諄諄買通了那邊的一個小內侍打聽清楚的。那人一向在賢妃宮裡侍奉茶水,上月觸犯頂撞了二哥兒,被貶去先蠶壇看守香火。」

  楊楝沉默了半晌,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琴太微見他冷冷淡淡的,也不打算多問幾句,也不說下一步怎麼辦,心中大是失望。她以為自己費了這般氣力,七夕那場齟齬大約可以揭過去了,沒想到眼前情形愈發糟糕。她心中不解,卻也不肯為此難過抱怨,遂行禮告退,自回虛白室去。此後連著好幾天,楊楝亦不曾去看她,她依舊自顧自地四處遊逛,卻再也不登清馥殿的門。

  自三皇子楊楨落地之後,皇帝便再度陷入憂慮。拖延已久的立儲之事,大約會因這個契機而被再度提起。本朝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然而再維護正統的老夫子,也不敢請皇帝立一個癡傻的儲君。賢妃的母家原是徐氏僚屬,這幾年更是著力巴結徐家,於是更犯了皇帝的忌諱。朝中的徐黨,自是催著皇帝立儲。而那一派不肯與徐氏合作的文臣,則與皇帝同心,寄希望于別的妃子。如今淑妃果然立功,但皇三子非嫡非長,要立其為儲君,除非改立淑妃為皇后。然而皇帝再不待見徐家,也不得不承認,徐皇后一貫賢惠仁德,闔宮上下尊崇,挑不出一點兒錯處來。

  楊楨還小,但兩個大兒子都已滿十五歲,立儲還是出藩,都得有個說法了。皇帝等候了幾個月,徐黨卻比他還沉得住氣,一直沒有動靜。到了八月初,終於有人上奏議立儲君,皇帝心中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但是進表的卻不是徐黨,卻是禮部幾個小小的郎官——許是受了徐安照他們的指示吧。

  奏疏先留中不發。果然這只是個開頭,禮部起了首,禦史台就不能閑著了,緊跟著六科紛紛響應,奏疏如雪片般飛向乾清宮。起初還是含蓄地催促皇帝早拿主意以安人心;而後就有人直接逼問庶長子何時入駐東宮,接著又有人彈劾楊樗母家杜氏種種積弊,道楊樗荒唐愚魯難就大任;當然也有人替皇帝說了話,將眼下皇次子與徐家議婚之事聯繫起來,稱這些催促立儲的臣子統統為居心叵測。

  鬧到這份兒上,連徐黨也不得不出來說話了,徐功業遠在杭州亦上了個奏疏,先是誠惶誠恐地剖白一番,表明自家堅守潦海絕無二心,又稱聯姻事為長輩主意兒女情分,最後歸結到立儲上,建議皇帝尊重祖宗家法,不必受臣子的議論干擾。

  皇帝冷笑著將徐功業的奏疏擲到地上。祖宗家法?看來杜家和徐家早就勾兌好了,按照祖宗家法來,太子不是楊樗又是誰?

  八月十五之前奉天門聽政,皇帝命司禮監掌印太監呂義將徐功業的奏疏念了出來,請大家議一議。起先眾人有所顧忌,皇帝小小地擺了一回威風,方才漸漸有人敢於大聲說話。如此吵吵嚷嚷直到晌午,所說的也還是那些車軲轆話。皇帝聽得頭大如鬥,他不可能向徐党屈服立楊樗為太子,然而他所倚重的那幾位內閣學士,卻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駁來。

  唯一讓他覺得好笑的是,有幾位年輕的翰林咬定要以嫡長子為儲君,這一派的起首一個正是新科狀元馮覺非。雖是迂腐的陳詞濫調,無奈反駁他的人卻是沒有辦法,縱有再大的膽子,也只敢說皇長子「混沌未開」,哪能直說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呢。如此一來,儼然把支持立儲的人,生生分成了「立長子」和「立次子」,弄得幾位鐵杆徐黨哭笑不得。

  最後,連謝鳳閣這樣的和事佬兒,也被拖出來表態。謝鳳閣身為皇三子的外祖父,這種討論原該回避,只是皇帝也顧不得這些了。謝鳳閣支吾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個好主意:「當年太宗皇帝因仁廟素有足疾,亦曾斟酌多年。後皆因皇孫天資聰穎,遂正了仁廟的東宮位。陛下不妨效成祖皇帝故事,多看幾代。待幾位皇子皆育下孫兒,再作定奪不遲。」

  謝鳳閣無非是幫著皇帝拖時間。然而,此言一出,朝堂譁然。誰都知道成祖皇帝遲遲不立儲,才引發了後來的「三王之亂」,若不是那個聰明的皇孫手段厲害,即位後立刻平亂削藩,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只怕就是那個漢王的後人了。皇帝聽了這不著調兒的話,差點氣個倒仰,半天才恨聲道:「謝卿的主意固是不錯,只怕朕沒有太宗皇帝的福壽,等不到孫輩出生的那一天呢!」

  此言一出,所有的爭執都不得不停下了,奉天門下齊刷刷跪了一地,山呼萬歲,涕淚交加。這一日的爭辯也就算不了了之,皇帝吩咐散朝休息。

  謝鳳閣自是嚇得兩膝顫顫如篩糠,一直跪到人都散盡了,才見太監呂義施施然走來。

  「陛下說了,謝大人快起來,天涼啦。」

  皇帝終究不能跟自己的表兄太過為難。謝鳳閣朝著內廷的方向叩首謝恩,方抖著袍子起身。呂義俯在他耳邊道:「陛下說了,今日人多,吵得他火氣大,未曾聽清大人的意見。請閣老回家去,再好好寫個本子上來。他要仔細看看。」

  這是明著要他們拿主意了。謝鳳閣回到家中,氣色甚是不佳。沈夫人早已向謝遷打聽清楚,當下母子二人一同到書房裡來。

  謝鳳閣正對著一張空白稿紙發呆,沈夫人一見這模樣就跺腳:「老爺平日裡何等英明,今天怎麼說出這種糊塗話?咱們娘娘的孩子還在繈褓之中,那兩位可都到了議婚的年紀。等娘娘有了孫兒……」

  「婦道人家懂個什麼!」謝鳳閣喝道,「這也是你能夠議論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