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不夜 | 上頁 下頁
五二


  「徵王原是皇長孫,而徐家這一輩的嫡女——也就是三小姐,年紀太小。太后要另起爐灶,就挑中了謝家長女。莊敬太子亦首肯了此事,只等她及笄便正式聘娶。只是後來她被皇上看中了。」

  琴太微喃喃道:「這豈不是……有些不得體?」

  「確是如此。」曹典籍斟酌著詞句緩緩道,「但皇上開了口,謝家也只能答應啊。」

  不,其中有些地方對不上……她忽記起五月裡為了深柳堂事件受審時,太后身邊的李司飾曾向她提過淑妃的事,說的是她在花園裡迷路,偶遇了皇帝,從此才直上雲霄。老宮人那閃爍的眼神、曖昧的語氣猶在眼前耳畔,分明暗示著事情背後沒那麼簡單。

  待要再追問,琴太微忽又明白了——這當然不是迷路,謝迤邐又不是初入清甯宮,她在太后身邊侍奉多年,怎可能還會迷路,這是有意而為……

  這些話她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她茫然回頭,望望咸陽宮的紅牆。高樹披離如羽,紫槐花事盛極,絳紅花串如錦繡堆砌,紅姿妍媚,迎風倩笑,香氣中充彌著淡淡腥甜味道。

  「那是哪一年的事?」

  「神錫元年。」

  神錫元年,大局已定。奉天殿上的繼位者和預想中的不同。楊楝不再是皇孫,僅僅是身份微妙的臨安郡王。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不嫁徵王也許太后不答應,但是攀上了皇帝就無人能夠阻攔了。

  早間那支折斷的白梅花,究竟縈系著什麼樣的隱秘情事?竟把一個謙謙君子氣得如此失態定是想起了當初被心儀的未婚妻拋棄是如何顏面盡失,不得不娶徐家的庶小姐又如何心灰意冷……她必定得在心裡狠狠冷笑幾聲,方不負今日費心打聽到的這樁天大逸聞。但這樣著力的冷笑,卻也沒有令她覺得半分鬆快,一顆心反似戳破了水囊般癱軟無力,亂糟糟地淌濕了一地泥濘。

  傍晚的日光打在長街的青石板上,浮沉飛舞,晚絮飄零,燥得她出了一身汗。她定是心神全亂了,這時竟無端地想起沈端居來——那一日偶遇謝家婆媳,亦是在這長街上。沈端居寶髻高挽,華服雅淨,跟在沈夫人身後款款走近,連一個眼波都無須轉動,就把她的少年美夢敲了個落花流水。

  遠處翠華搖搖儀仗葳蕤,曹典籍忙拉了琴太微閃到牆邊斂衽侍立。原來是皇帝擺駕咸陽宮。琴太微還記得從前皇帝常常在這個時辰駕臨,這回也不知是去看誰。肩輿過去後,她悄悄抬頭打量,正巧那頂金絲翼善冠折出的強光刺中了眼目。

  正暗暗鬆口氣,肩輿忽然轉了回來。琴太微連忙縮到曹典籍後面,把大半邊身子都躲在陰影裡。皇帝坐在肩輿裡,聲音聽起來頗為遙遠,含含糊糊地問著曹典籍一些話。曹典籍簡略地應著,心中亦知皇帝必是瞧見琴太微才掉頭的。

  「那是琴內人嗎?」皇帝終於問。

  「是。」琴太微並不懼怕。她是已嫁之身,親王內眷在皇帝面前連抬頭都是不必要的。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去探望你表姐了?」

  「是。」

  一陣沉默後,肩輿終於遠遠走開了。琴太微立刻拉了曹典籍往坤甯宮走去。

  「曹姐姐,難道我真的長得像淑妃?」琴太微語聲中竟有些恨意。

  曹典籍只是說:「你想到哪兒去了。」她握著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指冰涼潮濕。

  從坤甯宮出來後,琴太微一門心思地等著楊楝問自己在咸陽宮的見聞。不料他很沉得住氣,竟半個字也不曾提起,反倒沒來由地說起什麼要叫程寧去給她訂一些首飾,「喜歡什麼花樣自己去挑」。

  琴太微隨意地點點頭。楊楝見她絲毫不熱心,便順手將她發間的紫薇花輕輕摘了下來。經過一日奔忙,那些柔如彩雲的花朵已黯然凋萎。

  回到清馥殿,楊楝留了琴太微一同用晚膳。琴太微滿腔愁思,哪裡有半點胃口,便只舀了半碗粥,就著芝麻菜小口抿著。楊楝拿了夾了一隻冬筍荸薺蝦仁餡兒的蒸餃塞給她。她心中憤然又不敢扔掉,只好咬了一口。這蒸餃原是楊楝喜歡的點心,府中廚子做得極為老道,端的是筍嫩蝦甜,鮮香四溢,可是她吃在嘴裡,卻是木木的一點滋味也沒有。

  楊楝不解道:「你晚上只吃這麼點東西嗎?」

  她只得道:「這會兒不餓呢。」

  楊楝只道她是害羞,遂向侍膳的內官道:「備些夜宵點心送來,按琴娘子愛吃的做。」

  她輕聲謝過,又咬了一口蒸餃,才慢慢悟出這句話的意思有些不對勁兒,心中突地一跳,想要追問一句卻又萬萬沒那個膽量。

  偏生那內官也是個懵懂的,走到門口又掉過頭來問,點心是送到虛白室還是送到清馥殿。這回她聽明白了,他說「送到我房裡」。

  她盯著碗裡的清粥直發愣。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既然養好了病,就該過來服侍他了,可是……她心裡翻翻滾滾的還是下午在宮中的見聞。羞怯、惱恨、委屈、失悔還有不得不承受的痛楚,一時全都噎在胸口化解不開。

  「你是不舒服嗎?」見她不應,他狐疑道。

  「我要回去。」她脫口道。

  楊楝一時沒明白:「回哪裡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