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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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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端居面色煞白,謝遠遙尷尬得說不出話,琴太微嘲諷了沈端居,心中終覺無趣。三人一時枯坐相守,聽著廊外水聲風吟,萬葉蕭蕭,乾等著沈夫人過來解圍。琴太微終覺不像樣,緩下臉色道:「姐姐與我講講外間的事情吧。我做了上陽人,久不知世上寒暑。」沈端居竟一時無言,倒是謝遠遙順勢跟上,將家中瑣事到朝中變局一件一件攀扯起來。 沈夫人從楊楝那邊過來,倒是眉開眼笑,連聲說:「想不到徵王殿下竟是這樣和氣的人,又對你這般看重。我總算是放心了。」將帶來的禮物一一交付給琴太微,又含笑道:「聽舅母一句話,趁著年輕得寵,趕快生個孩子要緊。你一個宮裡人,有了孩子將來才有倚靠啊。」 謝遠遙不覺笑道:「母親今日是怎麼了?剛念完大姐姐,又來念叨琴姐姐了。」 琴太微心中鄙夷到了極處,繃著一張臉應道:「舅母見教的是。」 沈夫人尷尬極了,訕訕著又說了幾句「諸事穩重」「不可任性」,便帶著姑嫂兩個起身告辭。琴太微將她們送至橋頭,心中忽覺一陣酸痛,忍不住想喚一聲。正在彷徨間,謝遠遙忽然從橋上折了回來,一把抱住了琴太微。 琴太微吃了一驚,只道表妹是依依不捨,卻聽耳邊低語了一句:「拿著,哥哥給你的。」 手中忽然塞入了軟軟的一卷東西。琴太微大吃一驚,待要推拒,卻見沈夫人回頭朝這邊看來。她慌忙把東西攏入袖中,謝遠遙遂鬆開了她,定定地瞧著:「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琴太微知她問的是什麼。她越過謝遠遙的肩頭,看著遠處沈端居如柳如煙的背影,茫然搖頭:「沒有。」 謝遠遙有些失望,輕歎了一聲:「那也好。」 琴太微逃也似的回到房中,支開宮人躲入帳內。袖中之物是一隻青布小包,她顫抖著手指解開包裹,裡面露出厚厚一卷書冊,封皮微顯破舊,並無提款。翻開一瞧,薄薄的竹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那無比熟稔的陳年字跡令她淚水奪眶而出。待要多讀幾行,眼前已是一片霧水濛濛。她深吸一口氣倒在枕上,又扯過被子蒙臉,竭力藏住飲泣聲,過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書頁中夾了一紙花箋,乃謝遷留書:「此姑父舊年筆記,向為祖母留藏,今歸原主。望妹善自珍重,切切。」她將信箋拿在手裡反復看了看,方細細地對折起來夾入書頁之間。 剛讀罷一頁,覺得青羅軟帳晃了一下,她忙把筆記藏入枕函,翻身而起。掀帳時並未見人,正疑是風動樹影,目光一轉卻看見是楊楝立在門口——竟未覺出他是何時走來的。他在背光處,一抹晚照勾出肩背,卻看不出臉上是何神情。她只得抹淚起身,款款道了聲萬福。 楊楝早望見了那雙哭紅的眼睛,只道是謝家幾個女人惹哭了她。他也不好說什麼,只道:「既然病好了,你該入宮向皇后謝恩,不可失了禮數。」 琴太微稱是。 「太后那裡也要去一趟。她如今在萬壽宮避暑,離此地不遠。」見琴太微的臉色驟然發白,他又道,「我陪你去。」 「謝謝殿下。」她松了口氣。 他走過來牽了她坐下,捉住手腕摸了摸脈。養了這些時日,這雙傷痕累累的手已經康復如昔,潔淨柔軟有如一對新生的雛鴿。 楊楝言出必行。次日一早即叫人準備車駕,要領著琴太微去萬壽宮見太后。琴太微起來梳洗停當,從沈夫人送來的新衣裡選出一件水紅提花紗對襟衫,一條玉色暗地織金襴裙。出嫁後第一次出門,須得作婦人裝束,諄諄幫她拆了雙鬟,將一窩兒黑壓壓的青絲攏在狄髻下面,略插了幾件金玉頭面。鏡中照見兩頰蒼白如紙,又薄薄地施了些胭脂,自覺塗抹出幾分精神了,方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 楊楝正同一位內官說話,一眼掃見琴太微,忽然頓住了,良久接不上話。那內官見狀,連忙退了下去。琴太微發現楊楝等著自己,便走過來作勢欲拜。楊楝迎上去虛扶了一下,趁勢握住了她的手,直道:「昨夜睡得可好?」 琴太微皺眉道:「不怎麼好呢。」 雖有脂粉遮蓋,仍能看出她眼睛下淺淺一痕黛青,目中水色亦不似平日那般清透。楊楝一想便知其故,道:「只是去請個安,怎麼就緊張成這樣?倘若太后問你什麼,你可別連怎麼回話都忘了。」 「自不敢忘。只怕說得不合太后心意,又要給殿下添麻煩了。」琴太微道。 楊楝聽見「麻煩」兩字,略笑了笑,道:「你別想那麼多,這又不是新婦見翁姑。」 楊楝父母俱亡,故雲無翁姑可言。但琴太微度其意思,大約是因為她僅為妾侍,別說離王妃還差得遠,便是比林、文二位夫人都還次幾等,如此身份去覲見,按禮不過是遠遠地磕個頭,太后確也不會問什麼話。想到此處,她不覺垂了頭,琢磨著自己這身衣裙簪環算不算僭越。服侍她的幾個宮人年紀都小,也弄不清那些煩瑣的品級規矩,倘若穿錯了衣裳只怕惹人非議,或者還是換回宮人裝束吧…… 「怎麼戴了一朵白梅花?」 忽然聽見楊楝發問,她忙收回神,回道:「這是表姐送的,我想著……」 話未說完,只覺頭皮一痛,那支絹花竟被他生生扯了下來。扭頭撞見他的眼神都冷了,她心裡吃驚,把一聲驚呼生生咽了下去。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季節。」 琴太微只得賠笑道:「沒有別的花……」 「別再戴了。」他驟然打斷她的話,「吧嗒」一聲折斷花枝拋在地上,沉著臉拂袖而去。 琴太微驚得說不出話來。楊楝雖然心思深沉,待她倒一向和顏悅色,這還是第一次當面翻臉——卻又師出無名。她又羞又惱,立在原地忍了片刻,方緩緩回到里間,在妝鏡前坐下,將挑亂的鬢髮重新細細地篦過。 篦了一會兒,她忽然將金鳳步搖、珠簾梳等一件一件取了下來,又摘下了一對石榴金耳環——這些和白梅一樣,都是咸陽宮的賞賜。只是她妝奩半空著,除了淑妃的賜物,並無幾件首飾。上次沈夫人送來的一套金玉頭面分量雖沉重,樣式卻十分老舊,有幾縷金流蘇都折斷了。她挑了幾件樣式簡單不太看得出做工的,勉強戴上。她從小隨著父親長大,便不似尋常女孩兒一般留意穿戴,後來在祖母身邊備受寵愛,也從來沒有缺過金珠首飾。入宮後,身無一物,才知于普通女子一簪一環皆是難得的……想著想著,她望著鏡中那張懨懨的臉,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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