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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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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沈夫人照舊領了沈端居和謝遠遙入宮,親自抱過小皇子,喜得又哭又笑,見女兒面如金紙,又疼得心如刀絞。反倒是淑妃寬慰道:「生孩子豈有不受累的?我如今在這宮裡,又蒙太后和皇上恩重,飲食醫藥都緊著最好的享用。不過將養幾日就好了,母親何消擔心?」 沈夫人將自己生兒育女的經驗從頭念了一遍,又細細問過了症候,備著回家找大夫詢問,末了又歎道:「一個孩兒已是不易。只是做母親的未免得隴望蜀,只盼你早些養好身體,趁著聖眷正隆再多生下幾個,往後方才穩妥。」 淑妃卻沒有接這個話,轉而朝著沈端居笑道:「我已是生下一個,母親還要嘮叨個沒完。楨兒再好終究姓楊。母親不如先操心您的嫡親孫子到底何時能降生吧。」 「娘娘取笑臣妾了。」沈端居低聲道。 「你的弟婦過門才幾天哪。」沈夫人嗔道,「他們倆口兒還年輕,我是不催的。」 謝迤邐繼續打趣道:「只怕母親口裡不應,心裡早是急得不成了。只是媳婦太可人疼,母親捨不得說她。就只你這女兒是不怕人說的。」 「喲,瞧瞧這說的。」沈夫人笑道,「自家已是做了娘親的人,倒又想起跟為娘撒嬌來了。」 大家笑了一回,謝迤邐方正色道:「雖是說笑,也請沈妹妹將我這話放在心上。男人是要做了父親,才知甘苦、明事理、有擔當。謝遷少年得志,早早入仕,我只怕他總是小孩子心性,未免心浮氣躁處事不當,終究耽擱了前程。沈家妹妹,我們從小一處長大。我知你是姐妹中最最端方懂事的一個。我家中就這一個嫡親的弟弟,盼你能好好幫扶他,庶不負國家之恩典,闔族之厚望。」 「娘娘說得是,」沈端居斂衽拜道,「臣妾謹遵教誨。」 她垂首低眉,溫潤謹肅的臉上竟掠過一絲煞白,這一瞬的變化卻沒有瞞過淑妃的眼睛。淑妃暗暗納罕,又不便多問,瞧了瞧自己的母親竟是渾然不覺的模樣。 「遙遙眼見著今年就十五了,」謝迤邐轉過話題,「母親可有什麼打算?」 「姐姐!」謝遠遙登時飛紅了臉,「剛打趣過嫂子,又來尋我的開心了!」 沈夫人忽然歎了一聲,轉頭對謝遠遙道:「我也不瞞著你。已有幾家來提親,只怕年內就要打發你嫁了。你祖母這個身子還能撐多久?萬一有個好歹,你還得守孝,女孩兒家哪裡等得起?你姑母當年拖到二十一歲才出閣,天仙似的一個小姐不得不給人做填房……」 謝迤邐輕咳一聲止住了母親憶舊,卻轉過話頭道:「祖母的病情有些起色嗎?」 「還不是你琴妹妹的事……」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道,「公主一聽見你的好消息,就精神了許多,竟然多說了幾句話出來,又問太微回來沒有。我就慢慢說了,公主連聲說太委屈她,難過得連湯藥都喝不下。」 嫁給皇帝不喜歡的藩王,還只是個無名無分的妾侍,依著沈夫人看來自不是什麼好事。謝迤邐聽見大長公主的反應,忽然就站了起來,神色陰晴不定。沈夫人疑惑道:「娘娘,這裡頭莫不是還有什麼事情……」 「祖母為琴妹妹的事操心太甚,母親可勸慰著些。」淑妃緩緩坐下,一邊掩飾心思,一邊懶懶道,「當初皇上當真喜歡琴妹妹,只這丫頭沒造化,我都替她可惜——那一位並沒有皇上那樣的好脾氣,據說她一進門就病倒了。」 話已到此處,沈夫人便惴惴提起日前收到徵王的帖子,言琴氏抱病,請謝府親眷入宮探望。 謝迤邐不覺怔忡,心中隱然不是滋味,遂涼涼道:「他既下帖子請了,你們還能不去嗎?」 沈夫人聽出女兒話中不愉,便婉轉道:「固是不得不去,又怕有些是非,所以還需請娘娘示下。」 謝迤邐不自覺地絞著手絹,嘴上卻說:「母親是打算看了我之後就順路去西苑吧……這樣也好,要是特意去一遭,反倒惹人口舌。旁的事情不用多想……」 知女莫若母。只是歉疚也好,心疼也罷,沈夫人又能說什麼呢?謝迤邐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淡淡道:「……都是陳年舊賬了,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沈夫人待要設法說幾句話寬她的心,卻見她轉回內室,捧了一個螺鈿梅花盒子出來:「琴妹妹算是嫁人了。雖省了一筆妝資,咱家也不好讓她空身出閣。母親這回去看她,可備下什麼東西為她添妝嗎?」 「你祖母原是為她存了十幾個箱籠的。我做主取了一套金鑲玉的頭面,又裁了幾身新衣裳——大約也就夠了。」沈夫人道。 謝迤邐翻開鈿盒給沈夫人看了一下,「這是我給琴妹妹添妝的幾件首飾。本該早些送去,只是我一向病著,又怕……皇上知道了多心,一直白擱著。母親就一併捎去吧。」 沈夫人瞧著盒中是幾件金器,金耳環有四對,皆是荔枝、石榴、一把蓮等樣式,取多子多福之意,又有一隻蝴蝶寶相花珠簾梳,一對鳳銜花結金步搖。也有幾對內造宮花,海棠芙蓉丹桂,俱是新奇款式,唯有一支紗堆的白梅,樣子很有些陳舊了。 沈夫人原指望悄悄去一趟清馥殿,看看琴太微就走。不承望剛入宮門,便有一位老成內官相迎,稱徵王請謝侍郎夫人相見敘話。程甯既領了沈夫人去清馥殿,文氏便引著沈端居和謝遠遙,一直送到欞星門前。沈、謝二女隨著小宮人一路過橋上島,見此地高槐深竹,水木明瑟,廊宇雅致,心中皆是讚歎不已。及至見了琴太微時,謝遠遙便笑著問:「他對你很好吧?」 琴太微正坐在榻上指點諄諄讓座倒茶,忽聽見這話,不覺皺起了眉頭。 楊楝回家之後,琴太微的日子好過了很多。島上清淨悠閒,她的身體便一日好似一日,如今已能下床走動。上次的投毒事件姑且掩過,楊楝怕出差錯,每日傍晚散步都過來瞧她一眼,空閒時也在虛白室少坐片時,同她閒談些詩書掌故,興來還會擺上一局棋。他既拿出這般姿態,下人們更是倍加殷勤。起初她依舊心存疑懼,後來見他果然如鄭半山所言那樣溫和有禮,才慢慢放下心來。 只是謝遠遙所問的這個「好」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她亦懶得與她們深談,只淡淡道;「殿下是個講道理的人。」 自去年七月入宮後,琴太微在鬼門關前也晃蕩了三回。第一回在浣衣局中頂撞管事而幾被打殺,那時是何等不諳人情世事,縱是剛極而折也記著謝遷一句「始終等著你」,躺在安樂堂中絕不肯咽氣。第二回卻是在咸陽宮前驟聞變故,一時神迷志昏竟在空中撒手,還未從謝遷婚娶的噩耗中回過神來,她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許了人。楊楝不在的那一個月裡,她躺在陰暗的耳房中,不知求生亦不知求死,只是聽天由命地一日一日拖著……世事如風波,人命如浮萍,哪裡知道下一排潮頭是把你推上浪尖還是壓至泥底。 她為何還要想起謝遷?不過是看見了遠遠坐在門邊的沈端居罷了。她瞧著對方微微一笑,道:「沈姐姐出閣,我這做妹妹的本該有賀禮奉上。只是我身為宮婢,別無長物,一針一線皆是主人的賞賜,拿來轉贈誥命婦人,也不大像樣子。」 「何須如此客氣,」沈端居勉強笑道,「你我姐妹原不分彼此。」 「正是不分彼此呢。」琴太微笑道,「當日我走時匆忙,幾箱子的藏書器玩,還有四季衣裳、家傳首飾,全都留給了謝家。姐姐如今也做了主婦,看著可有什麼入得眼的玩意兒,儘管拿去就是。幸虧是姐姐,交予旁人我也不放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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