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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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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鏡光一亮,一支淺白輕紅、晶瑩剔透的紫薇花遞到了面前。鏡中映出楊楝的清俊面容,已換回一臉恬靜自如,正仔細地將紫薇花別在她的發間。蓬萊山水岸邊有一帶紫薇,初夏正當花時,五色斑駁璀璨,望之如雲霞蒸騰。其中這種銀白色帶一脈醉紅的紫薇花尤為別致清豔,花枝顫巍巍地垂在鬢邊,愈發襯得人比花嬌——恰又應了她的閨名。他既肯如此用心,琴太微不得不暫收了那些閑緒,轉身回了淺淺一笑。一場小風波便輕輕遮過了。 如楊楝所料,琴太微確是白擔了心,太后並不見她,只頒出一對荷包作為賞賜,又有老成女官立在廊下代為說了幾句謹修婦德綿延子嗣之類的話,便讓退下了。一壁廂太后喚了徵王入殿,一壁廂卻有宮人過來引著琴太微,道是徐三小姐相請敘話。琴太微又聽見這說辭,心中不禁一凜,忍不住朝楊楝望去。楊楝亦正回頭看她,遂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宮人亦笑道:「真是徐三小姐相請,殿下和琴娘子且放心。」 徐安沅正與針工局的女官討論新衣的織繡花樣,見琴太微過來略點了點頭,教她坐著等了一會兒,方緩緩回過頭來,寒暄著:「幾年不見,琴妹妹長高了這許多。」 琴太微回道:「徐小姐容光正盛,風姿卓犖,令妾心折不已。」 「你們讀書人家,一句客套話兒也要說得這麼文縐縐的。」徐安沅掩口笑道,「你過來,我有東西送你。」 一枚碧玉指環,躺在小小錦盒裡。琴太微連聲謝過,心想自己身上並沒有合適的物件可以回贈。又見徐三小姐神色端然自若,方悟出這算是賞賜,於是她坦然接了。一時有人捧過茶來,徐三小姐便說起這是今年新下的龍井,湯色碧綠鮮亮,可惜不曾帶來虎跑的水。宮中帝后飲用之水,都是每日從京西玉泉山運來的新鮮泉水,雖不比南方的虎跑、惠泉,亦勉強可用。琴太微一句一句應著,徐三小姐便又閑閑說起少年時在杭州的舊事,七月放燈,八月賞月,三秋桂子,十裡荷花……兩人各懷心事,哪裡敷衍得出許多話來。徐三小姐忽道:「有一年七月半賞月,我家雇了一隻大龍船,沿著西湖遊了整整一晚。那年趕上了無雲無風,月色極好,燈火盛極,我們還邀了徵王上船同遊,免得他被岸上的人群給擠壞了。可惜那年春天你已上京,不曾會得。」 琴太微裝作沒聽出她的意思,順著話道:「八月十五京中亦有燈會,煙火繁盛不讓西湖。到時徐小姐不妨一游。」 徐安沅眯了眯眼睛,忽道:「我聽說大長公主身體欠安……你不回家看看嗎?」 昨日沈夫人來時,只說大長公主身體安康,教她不必急著省親。琴太微聽見徐安沅這話有異,心中大驚,顧不得理會她話中隱隱的不善之意,忙聲追問詳情。 「你竟不知?」徐安沅盯了她一眼,淡淡道,「想是蓬萊山上太過安逸,你是樂不思蜀了。可我卻聽說大長公主是因你給人做了妾室而氣病的。」 饒是琴太微一味小心隱忍,也撐不住被她這樣當面譏諷。她驟然站起來,冷笑道:「多謝徐三小姐提醒,妾感激不盡。殿下還在外面,妾不敢耽擱,這就告退了。徐三小姐萬福金安。」 徐安沅僵著臉連聲叫送客。一俟琴太微出門,忽然捉過茶盞砸在金磚地上,碧綠的茶湯、雪白的瓷片潑辣地濺了一地。旁邊的嬤嬤忙喚人進來收拾,又連聲道:「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婢,三小姐這樣尊貴身份,何必與她計較。」徐安沅並不答話,卻由著腮畔兩行淚水不住地滾滾墜落。嬤嬤被她嚇住了,湊上前想要勸勸。徐安沅猛地推開她,一頭倒在榻上的錦繡墊子裡,放聲大哭起來。 琴太微並沒看見這情景。她在宮門口略站了一會兒,還沒喘勻了氣息,就瞧見楊楝出來了,不覺道:「這樣快?」 「並沒有什麼話要說。」楊楝似故作輕鬆道,卻又問,「徐三小姐沒把你怎麼樣吧?」 琴太微瞧他面孔微微發白,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本來一心想著怎麼求了他放自己回謝家省親,看這光景也不便提了。她斟酌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三小姐賞了我一個碧玉指環。想來是準備要……」卻還不敢把話說完。 他緊抿的嘴唇迸出一絲冷笑,道:「你以後不必見她了。若她還來找,你只推是我不讓你見人。」 琴太微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遂解釋道:「剛才我已和太后說明,拒掉了徐家的婚事。」 原先徐家和楊楝雖有婚約,卻已是兩邊都在猶疑,不過為著徐太后的面子和徐安沅的堅持。五月那場風波之後,太后固是著惱,徐安照更是勃然大怒——楊楝於議婚之際另納宮人,這是生生是打了自家嫡妹的臉。眾人皆猜測這婚事要不成了。但徐太后還在猶豫,所以一直不曾開口說什麼。而楊楝既敢自己扯破這層紙,太后一場雷霆之怒自然也就落到了他頭上。 琴太微聽見這消息,心中竟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意。只這點快意散得也迅速,她亦深知徵王納妃之事關係重大,並不是簡單的兒女恩怨,如此一來…… 「你在想什麼?」楊楝見她不接話自顧思索,遂問。 「……殿下這是為什麼?」琴太微忍不住道。 瞧著她這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楊楝倒被惹出了一絲興趣,遂附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是為了你啊。」 琴太微自不相信,只是被這輕薄話鬧得滿面通紅。過了一會兒她才漸漸悟過來,楊楝來萬壽宮拒婚,還要帶著她一起。明裡暗裡有意無意的,這是拿她做了幌子。 回清馥殿用過午飯,重又打點精神去見徐皇后。過金鼇玉帶橋,自乾明門出西苑,沿著筒子河一路到玄武門下,方進入宮城。楊楝和琴太微各自下轎,步入順貞門。穿過宮內苑時,琴太微禁不住張望一番,那幾樹海棠早已褪盡紅衣,高樹連綿如雲聚,滿地碧影斑駁,日色姍姍。時序遷移,季候流轉,一番春色早已蕩然無痕。唯有坤甯宮槅扇間飄出香煙,氣息氤氳一如往昔。 徐皇后午睡起來,正有些頭暈身重,見楊楝帶著琴太微過來問安,自是十分歡喜,受過大禮便教看座,又命琴太微走到跟前來,牽著手細細打量,笑道:「聽說你病了月餘,我只擔心你身子不好。如今瞧著倒比從前更嬌豔了。想來是西苑風水調和,果然養人些。」 琴太微紅著臉道:「娘娘過獎。」徐皇后眼尖,卻一眼瞧見她戴的藥玉耳璫還是女官的配給,頭上簪釵亦十分簡單,心中暗暗納罕,便道:「你是我這裡出來的人,我該為你備上幾件陪嫁的。你們今日來得匆忙,倉促間也沒有好東西賞你。宋司飾——」她對旁邊伺候的女官道,「將昨日御用監送來的累絲花簪拿兩對來,還有那一匣子絹花。」 琴太微忙道:「娘娘已有賞賜,妾不敢再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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