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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楊楝踱到虛白室的正堂內,揀了一張太師椅舒舒服服地坐下喝茶。一盞茶未完,幾房娘子盡數趕到,皆垂手屏息,怕觸了他的怒氣。楊楝也不教她們坐下,卻先傳了那個醫婆進來,劈頭問道:「陸嬤嬤在宮裡服侍了幾年了?」

  「回殿下的話,十三年。」陸氏灰著一張臉道。

  「醫者貴在經驗,十三年不算短了,卻連小小一個風寒都看不好嗎?」

  陸氏驚疑不定,她明明已經招認投毒,徵王這話卻是什麼意思,她只得順著說下去:「奴婢才疏學淺,一時看走了眼,何況琴娘子……」

  楊楝把茶杯「啪」的一聲蹾在桌上:「你既看不好病,從此就不要看了。我這裡不養閒人,立刻趕出去了事。」

  陸氏大吃一驚,本想以投毒大事,自己這條性命必是折在裡面了,沒想到只是如此輕輕發落,慌忙磕頭謝恩。

  「只是你在這裡待的年頭也久,」楊楝道,「宮闈之事豈足為外人道……」

  「天家貴人,奴婢怎敢渾說,自當老實本分不吐一個字,」陸氏瞥見楊楝陰惻惻的面容,心中愈覺恐懼,一橫心叩頭道,「奴婢情願將舌頭壓在這裡……」

  「好啊。」楊楝瞥了一眼程寧。

  立刻有幾個內官上來,架住了陸氏便要動刀割舌。陸氏此時又悔了連連求饒,楊楝便教停住,又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此時不講,以後就講不了了。」

  陸氏愣了愣,終於搖了搖頭。

  楊楝見她如此,心知必是許了生死狀的,再逼問不出什麼,遂揮揮手:「拖到外面去收拾,別驚了病人。」

  外邊水面上回蕩起陸氏鮮血四濺的號叫聲,眾人聽見,俱是嚇得大氣不敢出。楊楝冷笑著振了振袖子,將三位姬妾掃視一圈,忽然道:「諸位娘子請坐。」

  三位美人皆斂衽謝恩,各自揀了一張椅子側身坐了。楊楝換上一臉溫和,曼聲道:「翠微山遠離塵囂,水木清華,極是清淨。我休養了幾天,只覺神清氣爽,倒比在宮中自在許多。」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該接一句什麼話。楊楝暗暗冷笑,又道:「除了掃祭父親的陵墓,亦拜謁了幾處先朝的墳塋。我記得有一處墓碑破敗,雜草叢生,連石坊都沒有,似多年無人看顧。仔細辨認碑文,原是成祖朝時一位親王的陵寢。你們猜是哪一家?」

  依國朝慣例,藩王俱在封地修築陵寢,並沒有歸葬帝京皇陵的道理,除非——文粲然已知其意,遂道:「莫非是甯庶人?」

  「不錯。」楊楝含笑道,「夫人既熟知國朝典故,不妨說來大家聽聽。」

  文粲然道:「憲宗朝有一位甯王,因王妃經年無出,遂納了姬妾馮氏,育下庶長子。後來王妃偶得良方,生下麟兒,甯王便欲立嫡子為世子。豈知馮氏多年願望落空,心有不滿,便串通府中長史官,謀害了王妃與嫡子。甯王自是盛怒。然而彼時正值憲宗皇帝起意削藩,甯藩一支又多年不得聖眷,故而甯王十分怕事,又念及膝下僅餘一庶子,竟將王妃橫死之事輕輕掩過。只是人命關天,終於敗露,果然天子雷霆之下,將馮氏及其庶子盡皆處死。甯王亦被奪爵,還京後孤老而死。甯藩一支並無後人,被趁勢削除。想來甯王之墓無人祭掃,亦是這個緣故。內宅不寧,禍及一族,此是國朝第一例。」

  「說得不錯。」楊楝淡淡道。

  卻沒有更多的話。三位姬妾細細體會,亦知楊楝為皇帝深深忌憚,若內宅不謹,姬妾相鬥,說不定禍及全家,覆巢之下無完卵。這番敲打是說給眾人聽的,亦包括躺在裡面那一位。今日之事,亦決不能鬧將出去。

  「琴娘子的外祖母是先帝最寵愛的妹妹,她的表姐又是今上眷顧之人,連我都要敬她三分。」楊楝道,「若她和家中哭訴,說這裡薄待了她,諸位誰願意出去頂這個罪名?」

  其實琴太微自入徵王府來,別說謝府無人探問,就是淑妃那裡也不曾有過隻言片語。然而無人過問,不等於無人在暗中盯著,畢竟牽連甚多。楊楝既有這番交代,諸人也只得連連應聲:「妾等不敢。」

  「你們都是賢德的,只好我認了這個不是吧。」楊楝冷笑道,「陳娘子——」

  陳煙蘿忽聽見喚她,連忙起身,只見楊楝笑容粲然,一雙明眸閃爍如新磨明鏡般:「這次掃墓,我倒想起一樁事情來。我們在京中住了年余,王妃的墳墓無人祭掃,想來錢塘江畔亦是蕪草叢生。我想要派個得力的人過去看看。想來想去——這件事只你做得。」

  徵王妃的墳塋自有忠靖王府幫忙看著,逢年節有人祭掃,怎會荒草叢生?陳煙蘿心知這是要遠遠地遣開了她,不由得瞪著楊楝,目中漸泛水光。

  楊楝微笑道:「你的父母還在忠靖王府中,回杭州亦可省親。咱們的王府白白空了許久,也不知院子裡的海棠今年開得如何。你替我好生收拾著。過不了一兩年,我們還是要回去的。」

  話中意思竟是陳煙蘿要從此留在南邊了。陳煙蘿緊緊抿了嘴唇,再不吭一聲。文、林二人一旁聽著,心中俱是百味雜陳——陳煙蘿雖無十分寵眷,畢竟是徵王身邊第一倚重的側室,如今驟然被逐,於她二人而言,第一自是少了個對手;第二則是琴氏才入門,竟受如此厚待;第三卻是跟隨了五六年的愛姬說趕就趕,徵王何等薄情。一邊思量著,一邊又聽楊楝道:「陳娘子走後。內宅反正只有你們兩個——」

  文、林二位連忙起身,又聽他道:「——你們凡事商量著辦吧。文夫人入門早幾天,多聽她一點,今後別再讓我為你們這些家務事操心。」

  二人俱是一凜,忙斂衽應聲。文粲然正想問琴娘子怎麼辦,楊楝又道:「今晚你們從這裡出去,各回各房,以後就不要再到這邊來了。沒有我的許可,誰也不准打擾琴娘子。」

  文氏和林氏不由得換了個眼神,並不敢再說什麼,聯袂告退。陳煙蘿慢慢地跟在後面,俟那二人出了院門,忽然轉過頭來奔向楊楝:「殿下,不是我!」

  楊楝知她還有話,早在那裡等著:「你既肯說,我就問問你——上月十四日,是誰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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