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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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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覺非亦是獨自前來,剛一露面便連聲道歉,稱不慣登山,路途生疏,不料竟讓殿下與大人久等,實在罪該萬死云云。他口才極好,寒暄起來亦是妙語連珠,楊楝竟然插不上幾句話。冷眼打量此人,只覺他英姿勃發,爽朗豪闊,十分討人喜歡,只是那些神采變幻之間,連一個確定的表情也捉不住。大約與琴靈憲並不是一類人,楊楝這樣想著。 因為彼此未著公服,便免去了大禮,只團團揖過一遍。馮覺非請徵王坐定,忽又道:「今歲是殿下弱冠之年。下官此來,就是為了給殿下獻上一份薄禮。」說著便又跪下,從袖中摸出一隻精巧的西洋琺瑯盒子,雙手呈上。楊楝虛扶了他一下,便接過盒子打開,裡面有一塊芙蓉石透雕的龍牌。 別說楊楝的生辰還在半年之後,就算是明天做壽,他也不相信馮覺非費了這麼大力氣請他和鄭半山出來,只是為了送一塊芙蓉石。他一邊稱謝,一邊就看見鄭半山慢慢變了臉色。 「敢問馮大人,這是余無聞的意思嗎?」鄭半山道。 馮覺非笑道:「確實是余先生親自挑的禮物。下官亦知送得不是時候,只是余先生曾對下官交代過,不必等正日子,越早送到越好。只是下官辦事不力,到底落在了徐安照進京之後。」 鄭半山聞言點點頭:「他與我想到了一處。」 「鄭先生可否解釋一下?」楊楝道。 鄭半山振振袖子,斂容道:「幾年前,我和余無聞私下約定過一件事情……」他忽然停了下來,看了看馮覺非。 馮覺非立刻道:「東西送到,下官的任務就完成了。下官暫且告退。」 楊楝與鄭半山換了一個眼色,遂出言挽留:「馮大人遠來辛苦,何妨喝杯茶再走?」 馮覺非回頭看定楊楝,目色忽然清空起來。他剛才說了個謊,其實他並未晚來,只是躲在一旁暗自觀察。楊楝的容貌恰如與余無聞形容的並無二致,不知他一個不足雙十的少年人,何以修煉成這種氣度——究竟是韜光養晦還是心灰意冷,一點也分辨不出來。以後他還會見到楊楝,也會見到鄭半山,但同時與這兩人見面的機會卻再難得。他略略一笑,忽道:「下官忘了一件事情,應先向殿下道喜。」 聽見這話,楊楝臉色驟然一變——親王納側室只是宮中小事一樁,外面一個七品編修如何知道的?就算知道,這是他可以問的話嗎?他欲怒目而視,卻發現對方神色從容,卻是一點真要「道喜」的意思都沒有,不覺心生狐疑:莫非這馮狀元竟然知道琴靈憲…… 「是下官唐突了,」馮覺非亦覺出他神情變幻,忙補充道,「忠靖王世子這次入京……」 他說的不是琴太微,是徐三小姐。楊楝悄悄地松了一口氣,不免自覺好笑,遂淡淡道:「這是三年前忠靖王與我的口頭約定。婚姻大事上有太后主持、皇帝下旨,卻不是我能自作主張的。」 馮覺非心中暗暗微笑,卻仍擺出一臉憂思地說:「殿下應當爭取早日完婚。」 「為何?」 「朝中無非兩姓,楊家和徐家,殿下站在哪邊?」 楊楝默然。 「殿下姓楊,卻只能站在徐氏一邊。我朝第二任皇帝本來並非成祖,而是太祖皇帝之嫡孫,成祖以兄終弟及而登大寶,那位皇太孫的下落至今都沒有人知道。而殿下您,卻能夠養尊處優,加封親王,留居京城。這是因為徐太后的保全,亦是因為當年殿下曾與徐氏聯姻。所以殿下只能站在徐氏一邊。有太后在便有殿下在。太后百年之後,則是有徐姓王妃在,便有殿下在。下官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還請殿下恕下官死罪。」馮覺非道。 楊楝既然並未如馮覺非所猜測的那樣被激怒,只是靜靜地等他往下說,可見這些話早在他心裡盤旋了很多遍。他不是一個被人說穿心事就會失了方寸的人,馮覺非看在眼中,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殿下快要二十歲了,這些事情不可再猶豫了。」 「這些話,是余先生讓你說的嗎?」楊楝問道。 「也有下官自己的想法。」 楊楝笑了笑:「馮大人頗有見地。目今徐世子入京,皇上又提拔了兵部員外郎朱寶良去南邊巡查邊務,整頓海防,兵部尚書趙崇勳倒被擱在了一邊。不知你怎麼看?」 「兵部諸公以趙崇勳為首,多是忠靖王的私人,唯獨這個朱寶良跟那一干徐黨有些不合。他是琴督師帶出來的人,和沈弘讓那群清流的關係也不差,故而他在兵部這幾年,一直被趙崇勳壓得翻不了身。皇上忽然用起他來,算是給徐黨敲了一個大大的警鐘。」 楊楝若有所思道:「細論起淵源來,琴督師也算是徐黨。」 「殿下明察。」馮覺非笑道,「琴督師當年以一介書生而統攝海防,有萬夫莫敵之神勇,其實也都老忠靖王親手調教出來的。只他後來自成氣候,又與徐功業意見不合,互別苗頭,故而疏遠了忠靖府,反而向先太子靠攏。徐功業父子對他,想必久已不滿。去年琴宗憲折了水軍,徐家趁機下狠手端了琴家,才算出了這口氣。好在琴督師威名猶在,皇上又有心回護,徐家亦不能做得太過,所以像朱寶良這樣的人並不曾受琴宗憲株連。」 「之前皇上重用琴宗憲,便有為難忠靖府的意思。可惜琴宗憲志大才疏,實在是辜負了聖心。」楊楝淡淡道,「未知這個朱寶良才幹如何?」 馮覺非道:「下官聽聞戴先生提起此人,言其豁朗通達,嫺熟邊務。想來琴督師看重的人,總是不差的吧。聽聞他出京之前,私下跟人提過,此番巡查邊務,是為了借機清理市舶司的賬目,清完了賬目,還要修改船稅制度。」 楊楝臉色略變。清查市舶司的賬目,意味著清查忠靖府的老底,不再讓徐家染指船稅。皇帝想做的,竟是當初太子沒能做完的事情。 「皇上頗有雄心。」馮覺非徐徐道,「當年莊敬太子暴亡,先帝纏綿病榻,本該立殿下為皇太孫以備承繼大統。太后卻以國賴長君為名,宣慶王入京加封太子,為何?因為莊敬太子監國多年,在朝中人脈極廣。殿下的那幾位師父,個個都是人中英傑。就算殿下年幼登基,依然不是徐黨能夠擺佈的,所以還不如扶持一個娶了徐姓王妃的藩王來做皇帝。到如今七年過去,皇上根基已穩,豈肯長久受制于外戚,去年折了琴宗憲,今年又提拔朱寶良,調了徐世子入京,聽聞還要提拔威國公世子。如果朱寶良此行順利,到今年年底,朝局將大有不同。殿下可想好如何應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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