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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仙鸞,別恨我。我也是不得已。」說出這句話後,他覺得渾身都抽空了。

  皇后幽幽地歎了一下。夕殿螢飛,涼意徹骨,她的歎息聲哀婉如泣。皇帝的內心忽然湧出一股久違的溫柔,他一時激動,捉住她的手將她牽入懷中:「仙鸞……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不意皇后別了臉,輕輕將他甩開,聲音清澈而平靜:「臣妾才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呢。」

  皇帝的手臂僵在半空。

  「檀兒不能成為太子,陛下也就不必處心積慮地廢嫡,還可以多容臣妾幾年。古來太子多薄命,近在眼前就有你的皇兄為例證。傻是檀兒的福氣,亦是臣妾的福氣。」皇后是笑著說這番話的,笑容中的悲涼卻深冷刺骨,「再生一個嫡子,萬一他聰明穎悟堪當大任,陛下可怎麼辦呢?檀兒和臣妾又該怎麼辦?」

  皇帝啞然,一時竟想不出回應的話語,卻見皇后驀然退後,低眉斂衽,儀態萬方地行了個大禮:「夜已深了,臣妾告退。陛下也早點安歇吧。」

  數著更鼓敲三下時,珠穠微微醒了一下,聽見淑妃的床裡仍是輾轉反側。她下床踮著腳走到床邊,果然聽見帳中吩咐拿茶來。

  爐中的茶水是剛剛溫熱的,淑妃咽了一口,卻又撂下了。珠穠笑道:「娘娘這是怎麼了?白日裡也沒睡一會兒。眼看就要生了,能多睡一時是一時。」

  謝迤邐搖搖頭:「我不困。」

  珠穠道:「要不我陪娘娘說一會兒話?」

  謝迤邐忽然翻身坐起,愣愣地盯著她的眼睛:「那你告訴我,琴妹妹怎麼了?一個字都不要瞞著我。你們什麼事都瞞著我,還怪我睡不著!」

  珠穠一時慌亂,不知她是如何聽到風聲的,此時也不及多想連忙勸慰道:「娘娘別多心了。我晚上聽見清甯宮的消息,說原是一場誤會,如今沒事了。」

  「清甯宮放過她了?」淑妃疑疑惑惑地問道。

  「對,對,放過了。」珠穠道,「而且壞事倒變成了好事,皇后將琴娘子指給徵王了。」

  謝迤邐一時耳目皆空,頭暈目眩,只是茫然地點頭:「是啊,是好事。」

  珠穠猶自喋喋道:「玉稠姐姐還說,過幾日咱們還應該給琴娘子送點賀禮去呢,倒不知送什麼合適。」

  「是啊,送什麼好呢……」謝迤邐喃喃重複著她的話,掙著坐起來,伸著一隻哆哆嗦嗦的手,往床頭的格子裡面摸東西。珠穠連忙扶著她的背,忽覺她腰身一軟,整個人癱倒了下來,把珠穠壓了個倒仰。珠穠驚駭著爬起來,只見她半躺在床沿上,牙關緊閉,面色青白,珠穠顫抖著摸她身下,竟是大片溫熱猩紅……

  「來人哪——」

  皇城夜空的寧謐,終於又被淒厲的尖叫聲劃破。

  神錫七年的五月十日晨,淑妃謝氏誕育皇子,母子平安,普天同慶。

  第八章 翠微

  陽臺山在翠微山以北一脈群山之間,因林泉秀雅,山形地勢極好,被成祖皇帝選為皇家道場,修建了朝天宮等觀宇,曆百餘年經營規模壯大。山間亦遍佈京中皇族宗室、達官顯貴的別業山房。先帝耽于煉丹修道,萬安年間道教聲勢昌隆,陽臺山愈發香火興旺,宮車往來如流水。今上即位之後,在徐太后的支持之下清算道教,殺了一批「妖言惑主」的道士,將正一道教主趕回了江西龍虎山,朝天宮的住持更換了人選,又貶謫了一批依附道士的官員。陽臺山這才漸漸冷落下來,如今宮中只有徐皇后還會眷顧一下這邊。

  楊楝只攜了一名親信侍衛,自翠微山墓廬出發,兩騎快馬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陽臺山的後山。他將侍衛和馬匹留在半山處,獨自去登西高峰。這原是他從小就走慣的一條路,縱使閉上眼也不會行錯。陽臺山並不算太高,小時候他步行到西高峰峰頂的眠雪山房,需要一個多時辰。那時只嫌路長,嫌身邊隨侍走得慢,恨不能插翅飛上去。他九歲上才求得父親的許可,每月初十可以入山探望謫居的太子妃。從萬安三十一年到萬安三十四年,堪堪見過三十九回——若不算嬰孩時的模糊記憶,他和生母的緣分也僅僅這麼三十九次而已。後來父母俱亡,人去樓空,他自己亦被拘在太后身邊不得隨意出宮,再往後便去了杭州。直到前年返京才重上陽臺山,他發現眠雪山房竟然保持了太子妃居住時的原樣。原來是朝天宮的盧道長得了徐皇后指示,著人打掃看護了整整六年。

  五月十七夤夜,淑妃產子,宮中一片忙亂。皇帝想到的頭樁事情,便是去天壽山掃祭皇陵,祭告先祖。欽天監一查,次日正是吉日。只是倉促間不好準備聖駕,於是掃祭的重任便交給了京中地位最高的宗室徵王。祭掃完畢回京複旨,立刻又領了新任務——翠微山的莊敬太子墓年久失修,上命內官監善加修葺,徵王親自結廬監守。

  楊楝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琴太微的官司,謝迤邐意外早產,皇帝怒而不能言,自是恨不得把他遠遠支開了的好。三皇子的誕生使得宮中的局勢愈發微妙,朝局的變動只在眼前。作為一個身份尷尬的宗室,他躲開也好,何況他也不想面對那位新納的侍妾。

  只是那位馮狀元,卻也沒有忘掉六月初十的約定。楊楝在太子墓旁結廬不久,便有田知惠托了心腹內官送信過來。楊楝整日對著一群內官,甚覺沉悶無聊。每日例行祭拜之外,無非讀讀書,散散步,把墓廬邊上草木都琢磨了個遍。此時有個年輕文官送上門來和他聊天,倒也令人快慰。於是仍約定在六月初十陽臺山上見面。

  時辰尚早,山中晨嵐還未退卻,涼風如水灌入袍袖之間,驟然清涼無汗。楊楝在路邊的茶亭裡少坐了一會兒,看著日影在對面的山坡上緩緩移動,初夏的萬頃茂林靜如無邊深海。

  「殿下喝杯茶吧。」

  他回頭一看,登時滿面欣喜:「鄭先生!」

  鄭半山把手中的蒲包放在桌上,取出紫銅茶壺,水還是溫的,說:「總是連個伺候的人都不帶。」

  楊楝搖搖頭,微笑著捧過茶水慢慢喝完,心思已經轉了幾道:「未知先生是否已經見過馮覺非了?」

  鄭半山道:「還未見過。他托同春藥局帶話,說是老餘的意思,請我陪殿下一道來。」

  楊楝皺眉道:「是有大事?」

  「想必是。」鄭半山垂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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