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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那個天真羞怯的少女重又浮現在他眼前。用了些刑……手已經廢了……他忽然打了一個寒戰——琴靈憲的女兒,是註定要死在他手上的嗎?鄭半山卻說「請殿下無論如何保全她性命」,真是何其荒謬。

  「我要她。」他聽見自己說。

  太后靜默良久,終於對皇后道:「她是坤甯宮的人,你就做主了吧。」

  皇后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

  「這到底是誰幹的,他可真了不得。」

  「不管誰幹的,早晚會露出馬腳來。」李司飾替太后揉著肩膀,「今日事情已完,娘娘就別慪氣了。」

  「我豈是為那些宵小慪氣。」太后淡淡道。

  貓兒的尾巴柔軟光滑,撫之有如上好的錦緞在手心滑過,再沒有比這更溫柔的了。但只略微加一點力氣,它便會吃痛地哼一聲,偶爾也會轉過頭張嘴咬住主人的手指,卻又不會咬得狠了,只敢用細齒微齧一下倒像是撒嬌邀寵,真是何等諂媚狡猾的畜生。太后忽覺不耐煩,把白貓的脖子一拎,扔到膝下。貓兒叫了兩聲,自覺無趣,一溜煙跑到外面去了。

  「太子的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太后低聲道。

  「怎麼會?」李司飾忙截住這話,想了想又用極輕弱的耳語補充道,「再說,太子的事也怨不得娘娘啊……」

  「我記得阿楝從小最是潔身自好、愛惜令名,他七歲那年,就因為跟一個小內官去兔兒山挖草藥,被戴太傅說了幾句寵信宦官耽于游嬉之類的重話,他哭了整整一天,從此不再和內官玩耍。如今為了氣我,他竟然……」太后道,「……難道他們真有些什麼,想一床錦被遮蓋過去?」

  李司飾笑道:「娘娘想太多了吧。現在人也領走了,皆大歡喜,不必追究這些啦。」

  「是我多心嗎?」太后憤憤道,「這女孩子看著是天真無邪,可你別忘了她的母親是誰!」

  每當太后提起那個人,總會有一陣難言的沉默。李司飾早已熟悉太后的情緒,等了一會兒,她才答非所問地接了一句:「今天是徵王殿下的好日子……」

  太后忽然想起了什麼。

  回到清馥殿時,天早已黑透。楊楝奔波一天,勞心費神,已是疲累至極,隨口吩咐程甯給新人安排住處,便自回房中睡下。剛剛挨著枕頭,忽然聽見清甯宮又有人來。爬起來看時,卻是兩個老年宮人,攜來一隻木匣子,說是太后有東西賞給琴內人,先呈給殿下看看。

  掀開匣子一瞧,裡面竟是雪光如刃的一條白綾。

  楊楝嚇了一跳,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不是已經放人了嗎?」

  兩個宮人相視一眼,道:「殿下稍安,這東西是用來鋪床的。」

  楊楝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臉色漸漸發白。他扣上匣子,對那兩個宮人道:「放下走吧。」

  兩個宮人卻不肯動:「殿下恕罪,只是奴婢們還要回去向太后覆命呢。」

  太后還是不信,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他,楊楝心想。他聽說過庶民百姓中,有在婚床上鋪設白布以驗新婦貞潔的做法。但哪怕是讀書官宦人家也不屑此舉,何況皇族。真是虧她想得出來!那兩個老女官高捧著匣子,一本正經地等著,明明是曖昧勾當,偏要做得冠冕堂皇。兩張老臉的溝壑間填滿了厚厚的脂粉,看不出一星半點不端莊、不體面的神情——其實她們心中正等著看他的笑話吧?楊楝心中嫌惡到了極處。

  他趕蚊子似的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準備,自己立在房中發了一會兒呆,掌心裡居然全是冷汗。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自己過去了。沿路似乎聽見有人朝他連聲賀喜,又有人殷勤地替他拉開房門,亮出一室紅燭如血。

  那女孩已經換好寢衣,半散著頭髮,端坐在床邊。兩個老宮人應該都和她講清楚了。

  楊楝想起去年歲暮在皇史宬看見的那個琴太微。冬日空氣冰冷,日光如瀑,她像是懸於屋簷下的一段冰淩,周身折射著脆弱晶瑩的微光,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冰消雪融化為烏有。那時候他恨不能一手拗斷了她以解胸中危厄。可是冰淩緊握於手中,亦會帶來切膚刺骨之痛。

  床中鮮明刺目,那一塵不染的白色正在肆無忌憚地嘲弄著無辜的新人。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如果她不願意……他要怎麼打發走那兩個老宮人,難道再回去和太后鬥上一場?若她肯像那些姬妾一樣曲意逢迎,大約一閉眼也就完事了。但她不動如松,只是瞪大了一雙秀美的眼睛,目光像盲人一樣散漫卻深不見底。

  他俯身捧起她的雙手查看,手心被戒尺打過,腫得像個桃子,手腕手指卻還能動,並未傷及筋骨,不至於真廢掉。他又隨手拉開她的衣帶,剝去中衣,解開貼身的主腰,看見雪白柔嫩的肩背上有一道道藤條留下的紅痕,不深,卻也觸目驚心,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流出血來。

  他的手指觸碰到她身體時,她終於控制不住地躲閃起來。

  「實在不願意,」他停下來歎道,「我也不勉強你。」

  她茫然地看著他。

  「你想回宮裡去?」

  她猛烈搖起頭來,抽噎道:「不去,不回去……」

  他略覺意外,又問:「那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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