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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李司飾眯著眼道:「娘娘的意思是要驗一下?」

  太后點了點頭。

  在沈夜帶著哭腔的哀懇聲中,徐皇后默默地披上大衫,坐上鳳轎,直往清甯宮來。入得宮門剛剛請過安,未及說什麼,卻見宮正司的陳、李二位尚宮匆匆趕來,一臉驚怒懊惱之相,李尚宮的袖子都揉皺了。太后撇下皇后,直問道:「如何?」

  陳尚宮叩首道:「回娘娘的話,是奴婢們無能,並沒有驗出來。那位小娘子十分倔強,抵死不肯讓人近身。」

  太后冷笑道:「你們兩個也是老成久慣的,如何今日竟被一小丫頭拿住了?」

  陳尚宮道:「奴婢們一時不慎,叫那小娘子奪了一把篦刀去,只說寧死不受羞辱。還說奴婢們可以叫仵作來驗屍,愛怎麼驗都行,只要她活著卻不能讓人碰一下。」

  「好呀——」太后拉長聲音道,「那就驗屍吧!」

  太后怒到極處,烏黑的瞳孔放出鋒如針芒的寒光。皇后朝兩位尚宮使了個眼色,自己走到殿中跪下,沉聲道:「請母后稍安,休要趁怒殺人。」

  太后冷笑道:「你要裝大賢大德的幌子,皇帝納多少個新歡都容忍著。如今我來替你做這個惡人,反倒不好?」

  皇后耳中聽得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臉上卻毫不動容,依然平心靜氣道:「臣妾為琴內人求情,並不是為了皇上。」她站起來,走到太后身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低說道,「臣妾不敢妄議朝政,只因世子剛剛入京,臣僚都盯著徐家。這是琴家的女兒,謝家的外甥女,她如果不明不白地死了,傳到宮外去……」

  太后自謂無所畏懼,但若有人借此做起文章,終究于徐氏不利。畢竟還礙著皇帝和淑妃的顏面,太后再不高興,也不能為了這點事情和親生兒子翻臉。

  「她一個小宮人,只如宮中養的一隻貓兒罷了,是去是留不過母后一句話。為她大動干戈,卻有些不值得了。」皇后輕言細語道,「就算阿楝一時高興要了她,也不是什麼大事,鬧開了去反而不美。」

  太后臉色漸漸緩和,目光中的怨毒卻是越積越深:「若是阿楝喜歡了,賞給他就是,也不是沒有宮人侍奉親王的先例——但這宮人,可絕不能是個禍水!」

  皇后婉言道:「這孩子還小,倒不至於吧。」

  「還小?」太后冷笑道,「我也是看她還小,故而一直放著她不管,沒想到她竟然招惹了阿楝——怕只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說完這話,太后忽然沉默不語,似是後悔失言。皇后頗覺驚異,偷偷望去,只見太后微閉雙目,唇邊刻出兩道長紋,其中似寫著深不可言的愁苦記憶。

  皇后等了多時,不見太后再說什麼,只得道:「我已派人去西苑守著,只待阿楝回宮,立刻召他過來。此事究竟如何,只要問過阿楝便知道了。」

  太后的眼光從皇后沉靜溫潤的臉上慢慢滑過,落到金磚地上,又升起來望向殿外栽著兩行柏樹的甬道。她沉思了一會兒,才問:「他會跟我說實話嗎?」

  皇后道:「阿楝在母后面前一向乖順的。」

  太后默然。

  婆媳二人坐著喝茶,一時悶悶無語。折騰了這一日,太后只覺身心俱疲,再懶得說一個字。而皇后在默默之中,卻是不住盤算著各種可能的收場以及她必須拿出來的應對。李司飾瞧著氣氛僵冷,忽然道:「不如讓徐三小姐過來,陪著兩位娘娘說會兒話?」

  太后心中又是一凜,輕斥道:「你也犯糊塗了嗎?快去賢妃宮裡遞個話,讓她派個人來請安沅過去坐著。等這邊的事情完了,再放她回來。」

  皇后和李司飾對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李司飾是個周全人,事事都記得提醒太后。可是徐安沅早晚會知道的。

  白馬踏著最後一縷斜陽緩緩步入西安門。徵王楊楝從陽臺山下來,微服在城中轉了轉,此時一身疲憊,在車中昏昏欲睡。剛入宮門,卻被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內官扶住了車轅,他掀簾一看,不覺詫道:「鄭先生?」

  鄭半山跳上車來,劈面便問:「昨日在深柳堂,到底出了什麼事?」

  車中微暗,只見他眼角皺紋中滿滿地描刻著焦慮,楊楝睡意全消,立刻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了一遍。

  鄭半山聽完忽道:「殿下把琴小姐藏起來,是因為殿下認定了這是太后設局——可是殿下為什麼會這樣想?」

  楊楝愣了一下,不覺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殿下就沒有想過別的可能嗎?」鄭半山連珠炮地追問著,「如果只是要處置琴小姐,何必設局?就算設局,又何必扯上殿下?須知徐三小姐還在此處,太后怎會做這樣的事情?」

  楊楝定了定神,緩緩道:「是沖我來的。」他忽然覺得徹骨的寒冷。

  鄭半山道:「如今太后動了盛怒,手中亦有證人。此事怕不能善了。」

  楊楝沉思一會兒,忽然冷笑道:「不能善了又如何?無非是坐實我的汙名。」

  鄭半山道,「等會兒殿下必然會被召去清甯宮對質。殿下和琴小姐可曾商量過怎麼說這件事?」

  「不曾。」

  「那就只能說實話。這本不是什麼大過錯——只要太后肯信。」鄭半山歎道,「臣有一請,今晚殿下無論如何要保全琴小姐的性命。」

  楊楝搖了搖頭,就算他願意也未必保得住。馬車眼看快到清馥殿,鄭半山瞥見一串宮燈遠遠地從金鼇玉帶橋上過來,想是傳懿旨的內官,遂匆匆離車,將去時又回頭道:「臣固是有點私心。可是殿下也要知道:她若死了,這件事就永遠查不清了。」

  老內官消瘦的背影似乎輕輕一飄,就掩入道旁柳林之間,白髮如一朵殘絮。楊楝一時怔忡。長夜將至,暮色下的太液池湧動不息,如沉酣將醒的獸一般,微微躁動不安。楊楝看著張純那張畢恭畢敬的臉,心中有了主意。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淡然道:「待我回宮換身衣裳就去。」

  「只是這樣?」徐太后抬起疲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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