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不夜 | 上頁 下頁
二六


  沈端居滿面緋紅。沈夫人忙道:「這是自然的。宮裡事情多。你也要保重自己,好好侍奉主上……」

  「舅母放心。我還有事……」她亦不想再多說,再拜了一下,匆匆便往宮後苑走去。

  直走到走出那群人的視線,她才緩下腳步來,耳畔的轟鳴聲漸漸退卻,不知何時中衣竟然濕透了。春光熾熱,背脊卻是冰涼的。她扶著樹枝緩緩往前挪動,步履沉滯像是在水底走動。落花如水草遊魚一樣滑過臉龐,她是快要溺死在水裡了嗎?

  她忽然看見對面晃過來幾張雪白的臉,笑嘻嘻不像真人,耳邊又聽見什麼「快來教教我們,怎麼才能飛到天上去?」似乎又被人推上了秋千架,花雨撲面,熏風盈袖,飛舉如仙。合歡花片片碎裂,繁華一夢忽吹散,花自飄零水自流。

  飛到最高,日光刺痛了眼睛。碧空如明鏡般映出臉孔,笑容明淨如春冰將泮——只要手指輕輕一碰,就會淚飛如雨。不成,她決計不能哭,決計不能讓人瞧見一滴眼淚。她連忙以手拭臉,果然是滿面不爭氣的淚水。

  宮人們齊聲發出恐怖的尖叫。

  沈夜第一個奔到秋千下,見琴太微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緊閉雙目,毫無知覺。她把手伸到琴太微頸後,只覺一片滑膩溫熱。抽回手來一看,竟是一掌鮮血。沈夜哎呀了一聲,嚇得幾乎暈了過去。

  鮮血汩汩地流到草地上。沈夜使勁兒搖晃著琴太微的肩膀,無奈她怎麼也醒不過來。宮人們亂作一團,誰都不知該怎麼辦。

  幾位年長的女官尚且冷靜,連忙跑回坤甯宮去報信。徐皇后在北廊的遊藝齋陪長哥兒玩耍,遠遠聽見了宮內苑這邊的喧動。聽說傷的是琴太微,大感不妙,連忙攜了唐清秋過來查看,連連問:「醫婆呢?」

  坤甯宮中原有侍奉的醫婆,已經看過琴太微,見皇后發問,連連叩首,稱琴內人傷得太重,她無能為力。

  聽見這話,皇后的臉變得鐵青。淑妃距臨盆不遠。這個微妙的節骨眼兒上,如果琴太微忽然有個好歹,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好交代的。

  「娘娘,開了順貞門,把值房裡的太醫傳進來瞧瞧吧?」沈夜抽泣著建議著。

  皇后剛要點頭,唐清秋卻說:「這不合規矩吧?」

  後宮講究男女大防,太醫只能給皇帝看病,卻不能面見後妃。後宮女子患病,只能托由內官向太醫轉述症狀,再開出藥方來。所以漸漸設置了女性醫官。但是醫婆們終究比不上太醫院的高手,而且最擅長是千金科,于跌打外傷卻是束手無策。可琴太微終究只是一個小女官,為了她傳喚太醫,實在有失體統了。

  皇后深吸一口氣,想清楚了其中關節,冷靜道:「立刻去清甯宮,找鄭半山來,是死是活,都交給他了!」

  這個夢極其漫長,似乎做了有一生之久。憂鬱的母親,慈愛的外祖母,無所不允的謝遷,閨中知己的端居,但是他們全都冷著臉走開了,任她無論怎樣呼喊,誰也不肯回頭,只把她拋在茫茫雲海裡。遠遠走過來一個華服美人,一邊扶著腰,一邊對她招手微笑。她猶疑著朝她走去,忽然一頭撞上了堅硬如鐵的什麼,抬頭看時卻是一根通天立地金光刺目的九龍柱。她驚恐地跑開,視線中驟然陰雲密布暮色四合,淑妃的身影亦漸漸淡出,天地間白茫茫如大雪壓境,不辨山川道路、南北東西……

  「爹爹在哪裡呀!」她捂住臉尖叫起來——

  「天可憐見,你終於醒過來了。」

  先看見一張熬得青白的臉,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接著便有一盞熱茶喂過來,喝下去方知是藥。她還有些知覺,忍著苦咽了下去,又有蜜餞送到嘴邊,她就搖了搖頭。

  「乖,認不認得我是誰?」

  她張開嘴,嗓子卻是啞的,只做出了「沈夜」的口型。

  「對,對!」沈夜欣喜道,「那麼,山中一夜雨?」

  「樹杪百重泉。」這一回總算發出了聲音。

  沈夜又是歎氣又是笑:「鄭公公說你性命無礙,只是摔破了頭,怕從此就傻了。看來沒傻,倒把我給嚇傻了。」

  她跑到門口,找一個小內官說了幾句。回頭見琴太微似乎想要起身,又忙跑過來把她按回床上:「不能動,鄭公公說了,醒了以後還要躺足十二個時辰才能下床。」

  琴太微已清醒,把前後事情迅速地想了一下,先問:「皇后怎麼責罰我的?」

  沈夜搖頭:「皇后哪會責罰你?倒是把我們幾個狠狠說了一通。」

  「怎麼了?」

  「立刻就把秋千拆了。再就是,」沈夜道,「罰我服侍你直到下床,你的抄寫活兒,我都得替你做了。」

  琴太微心知皇后是寬大處理了。沈夜低聲道:「皇后也交代了,今天的事不許人去清甯宮和乾清宮亂嚼舌頭,更不許去咸陽宮說。若有人問起,只說你不小心跌了一跤,是小傷。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們都是托了淑妃的福。」

  聽見淑妃的名頭,琴太微愣住了,夢中情景歷歷在目,一行淚水驟然沖了下來。

  沈夜不知所以,只道她是後怕,忙拍著她的被子:「不怕,不怕,沒事啦,養幾天就好啦。」

  這時曹典籍走到了門口,道:「娘娘聽見你醒了,叫我來瞧瞧。」

  沈夜忙將人往裡讓,曹典籍瞧了一眼沈夜,道:「娘娘那裡有東西賜下。沈女史,就麻煩你跑一趟吧。」

  沈夜一溜煙出去了。曹典籍默默坐到床邊,替琴太微整了一下鬢髮,忽然長歎了一聲:「你這是何苦。」

  琴太微心中一驚。

  「別怕。」曹典籍緩緩攏著她的頭髮,「日子還長著呢,有什麼想不開的?」

  她努力地點了點頭,把即將湧出的眼淚生生忍了回去,過了一會兒方道:「是我一時糊塗松了手……」

  曹典籍微微頷首,用極低的聲音說:「如果你不願意,可要早做打算……」

  琴太微驀然想起,這莫非是皇后叫她來提點自己的?她伸手去抓曹典籍的手腕。曹典籍卻輕輕站了起來:「法子得要你自己想,如今這樣子拖著,可是不成的。」

  她剛想追問下去。卻見沈夜閃回門前,懷裡抱著一個匣子興沖沖進來了:「娘娘叫你好生調養,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要謝恩也等養好了傷再說。今天晚膳時,皇上也知道了,教人安慰你,還特意吩咐李公公傳了太醫令進來,把鄭公公開的方子核對了一遍,生怕有什麼錯兒呢。」

  聽著這些話,她的心只是一點點往下沉,連幾句「聖眷隆重,感戴不盡」都說不出。偏又想起先前謝家提前一個多月的「壽禮」,還有皇帝和淑妃的賞賜……到這時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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