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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沈夜渾然不覺,翻開匣子拿出一些天王補心丹,最後卻是一隻白梅花瓷盒。沈夜笑道:「這是娘娘賞的香餅——我且告訴你,這又是徵王自己配的,叫作松窗龍腦香。你真好福氣,帶著我也跟著受用受用。」

  琴太微就著沈夜的手,聞了一下那枚香餅,只覺一股寒香灌入七竅,霎時間奇經八脈都被冰水洗了一遍,比上次那藥膏還要冷。她不由得問:「他怎麼這樣喜歡用龍腦?」

  沈夜道:「龍腦不好嗎?」

  曹典籍笑道:「好是好,就是太冷。你如今需要安眠,這松窗龍腦香卻過於清醒了些。」

  琴太微歎了一聲:「早點清醒了,也好。」

  翌日鄭半山前來診脈,她忍不住拖著老內官的袖子哭了一場。鄭半山少不得勸慰一番,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一定替你籌謀。譬如這一兩年間,玉真公主就要出降。屆時請皇后做主,將你列在陪送宮人之中,也就出宮去了。出去以後再求公主替你安排。只是眼下,你萬不可再去咸陽宮。」

  她茫然地點了點頭,這個主意聽起來有些渺茫,她連玉真公主的面都沒見過。何況,哪裡還有一兩年可以拖?

  鄭半山似乎也覺得信心不足,又叮囑道:「皇上想納你為妃嬪,太后這一關就不容易過得去。儘量拖,拖得一時是一時。」

  徐太后看不慣她,竟成了她最後一點希望。

  第六章 深柳

  日色從永定門的城樓上斜照下來。初夏的空氣愈發燥熱,風中沒有一絲兒涼意。岸柳濃如婦人的雲鬢,沉甸甸地垂在平整如鏡的河面上。幾片最晚的柳絮不知從何處撲來沾在臉上,愈發惹得人煩亂。

  禮部員外郎喬長卿淨了個手,從隨從手裡接過帕子抹了抹臉,歎聲氣爬回馬上。官道盡頭的點點煙塵,忠靖王世子的車駕硬是一點兒影子都沒有。

  上月底皇帝便下令召世子入京探望太后。此舉自是為了鉗制忠靖王,可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為了表示對徐家的親善之意,皇帝特意讓禮部官員出城親迎。此舉已是逾矩,太后卻尤嫌不足,連徵王楊楝都一併支使了出來。

  然而受到隆重禮遇的世子,卻從辰初一直耗到正午,遲遲不肯出現。徵王那邊的人馬亦有些動搖。喬長卿和徵王不熟,猜不出徵王對他這位內兄到底是何感想,因此不敢與之商議。

  程寧仰起頭來,勸道:「殿下,去樹蔭下避一會兒吧。」

  徵王楊楝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下,跟出來的內侍們全都一臉疲憊,便道:「你們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吧。」言下之意,他自己是不動的。

  程寧低聲吩咐大家輪番去乘涼,自己依舊陪在徵王的馬邊。楊楝一身武弁裝束,背脊挺直,神色沉靜,碾玉似的面頰上沒有一滴汗水。程甯想起萬安二十八年,莊敬太子代先帝行冬至祭祀,從午門一直步行到天壇,身邊還帶著年幼皇孫。大家以為路途辛勞,只怕楊楝走不動。沒想到小人兒穿戴著比他自己還重的冠冕,緊緊追在父親身後,一聲都沒吭……天家的肅穆容止,原是他自小就做起的功夫。

  「來了來了。」

  喬長卿翹首望去,一隊鐵騎出現在河對岸的大道上,粼粼鐵甲在日光下發出奪目輝光。文官很少見到這樣的陣勢,喬長卿大吃一驚。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徵王。徵王竟一臉淡然,猶視若無睹。喬長卿心中一凜,打馬上前,在這邊橋頭高喊:「世子!軍士不可入城!」

  他這句話並未奏效,打頭的一人一騎直沖到橋上猛然刹住,白馬高高地揚起雙蹄,岸上眾人都望見了銀盔下那張神明一樣英氣勃發的面龐。忠靖王世子徐安照控住胯下的寶駒,朗朗笑道:「大人別介意。這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他們已經陪我趕了半個月的路,眼下要看著我騎馬進城。朝廷的規矩我們是懂的,並沒有犯上作亂的心思。」

  喬長卿道:「世子這是什麼意思!朝廷規矩,外藩軍隊當於城外五裡紮寨,怎能到城下!」

  話雖這樣說,鐵騎們卻毫無停下的意思,眼看到了那邊的橋頭。喬長卿兩手發抖,他這邊只有一隊京營軍士和幾個禮賓官員,要想攔住聲威赫赫的徐家鐵騎大概是做夢。如果任他們沖到城門下,後果不堪設想。他正要招呼京營攔下,餘光忽見一人一騎從身邊掠過。徵王趕到橋上,輕輕停在徐安照的鞍旁,忽然展開一臉溫如春陽的微笑:「世子別來無恙。」

  「殿下金安。」徐安照躊躇了一下,只得跳下馬來行了個大禮。

  「你我兄弟,何必多禮。」徵王等他禮畢即下馬攙扶,一邊扶起一邊卻將他挽在身邊,情狀十分親切。

  「表兄,祖母怕你路上辛苦,特意讓我先過來看看,」他附在徐安照耳邊,輕聲道,「別讓我作難。」

  徐安照定睛瞧著,楊楝笑容粲然無瑕,有如新開寶鏡,似乎清清透透地照見了他的心底——他竟被這容光眩了一下。他原也不指望能帶兵入城,不過是想小示鋒芒。沉吟片刻,他便揮揮手,讓鐵騎退了下去。

  楊楝一邊挽著徐安照往橋下走去,一邊卻親手牽過了他的那匹神駒。如此徐安照卻也不能再上馬了。兩人攜手走到岸邊,楊楝忽然站定,笑道:「還有一事要向表兄賀喜。」

  徐安照一凜,卻見一個老年內官畢恭畢敬地捧上一個剔紅大方匣。楊楝接了過來,便遞給徐安照。徐安照只得雙手接了,掂不出裡面有什麼玄機。

  「這是皇上賜給忠靖王世子的烏紗、玉帶和蟒服,」楊楝肅然道,「請世子換上蟒服,隨我一同騎馬入城。」

  「哪有在城門下換衣服的!」徐安照怒且笑道。

  楊楝用馬鞭指了指,城下早就搭好了一頂青廬。「行帳備得潦草了些,還請世子包涵。」他雖是笑容可掬,話卻說得不留餘地,「或者世子是想到城樓上去更衣?」

  城樓上的守軍早已聚了過來,一叢叢明晃晃的槍頭在城垛間閃爍。「那又何必?」徐安照嗤笑道,「本想請太后觀賞一下軍中新打制的盔甲,這下……倒是我想得太多了。」

  難道他還想帶甲入宮?楊楝心中閃過一聲冷笑,嘴裡卻輕描淡寫道:「這蟒服也是內府新樣。皇上一說要賜衣,太后就親自去針工局為你選了來。她老人家見你穿上,必然歡喜。」

  徐安照無話可說,自家捧了盒子,一頭鑽進了青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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