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不夜 | 上頁 下頁
一〇


  如今她倒是離萬壽山不遠,看得見山上的放鶴亭。只是入宮半年,一次也未見白鶴從山中飛起,不知是何緣故。她坐在窗下的條桌上,想起歷歷往事,心中的惆悵如風篷一般漲起。日光烈如醇酒,澆在了眉睫,浸透了面頰,亦染酸了她的曈曈眼眸。於是漸漸眼花起來,有五色光縷上下蹁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涼風從頸間滑過。她倏然驚醒過來,貂衣滑落在了地上。

  而本來關著的房門,不知何時開了半扇。雪白的光影從門口掠過。

  她怔了怔,忽然追了出去。

  樓中甬道幽深。轉角處,那白影盈盈如鶴羽飄舉。是真有白鶴飛來,還是她眼花看不分明?

  追至跟前,鶴影卻化入黑暗中不見了。

  四周陷入一片幽寂,她神志稍清明,靜立了一回,似聽見一扇門背後發出輕微的響動。

  門裡有人說話,語聲極低極弱,但仍是她熟悉的。

  「……談了幾回,這孩子確實什麼也不知道。看我的薄面,就留她一命吧。」

  她的手在門上放了一會兒,終究沒有推開。

  裡面的聲音消失了,也許他們已經談完?也許已經聽見她的腳步聲?

  因只穿了中單,她開始覺得這石樓中確乎冷如冰窖,於是踮著腳回到自己的房中,裹好貂衣,慢慢下了樓。

  頭髮已晾乾,梳理整齊,用笢子蘸上薔薇花油,一點一點地刷在長髮上。頭油的香氣在空中緩緩散開,薔薇花香深邃而蠱惑。

  刷完頭髮,綰上髮髻,洗淨雙手。她心思已定,展開徐小七留下的稿紙,字斟句酌地寫起那篇八股文章來。

  到了除夕這日,田知惠下了值,叫上徐小七,又提了一瓶椒柏酒,備了一個百事大吉盒兒,早早來給鄭太監「辭舊歲」。鄭半山親手做了一扇籠的羊肉扁食,望見他們一進門,便燒開大水倒下扁食,不一會兒煮好,熱騰騰地裝了四碗端上桌,又擺上各樣乾果點心,斟好酒,方命徐小七去後頭,把琴太微鬧起來。原來宮中的習俗要守歲,除夕這一晚概不能睡覺的。鄭半山見琴太微熬不住,叫她小睡一會兒,只等交子時起來守著就是。

  琴太微揉著眼睛進來,見屋內炭盆燒得通紅,牆上貼了福神、鬼判,帳子上掛著金銀八寶串子,老小三個太監圍了一張四方桌,單等她一人入席,俱是眉開眼笑,倒真像小門小戶一家子過年似的,她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

  飲過椒柏酒,敘了一回話,徐小七就迭聲地問鄭太監,有沒有在扁食裡包銅錢。鄭太監笑說有,小七忙將自己碗中所有的扁食一一咬開查看,卻並未找到,不由得唉聲歎氣。琴太微亦好奇,忍不住撥了撥自己碗中的扁食,發現其中一枚形狀稍異,心中忽然一沉。

  鄭半山和田知惠說了些宮裡的事情,無非是誰得罪了主子,誰又升遷了。田知惠道,因中書房無得力之人,司禮監秉筆太監周錄有意將鄭半山調回去,只等皇帝開恩。鄭半山沉吟一會兒,笑道中書房太累,倒是皇史宬清閒得好,正適合頤養天年。

  琴太微把那個餃子剩到了最後,不得不一口咬開,果然滾出亮晶晶的一枚「萬安通寶」來。徐小七連連道:「姐姐大吉大利,姐姐會當上娘娘的!」

  琴太微漲紅了臉:「你胡說些什麼?」

  徐小七眨眨眼睛道:「姐姐生得好,一定會被皇上看中。苟富貴,勿相忘!」

  饒是琴太微磨煉了半年的耐性,這時也擱不住臉面了。田知惠忙喝住了徐小七:「你如今沒大沒小,一聲娘子也不肯叫,叫起姐姐來了。琴娘子管我師父叫叔叔,你反倒叫她姐姐?是不是還該我叫你一聲哥哥才好?」

  見乾爹翻了臉,徐小七連忙跪下來,搗蒜似的磕起頭來。田知惠嗤笑道:「還不滾到院子裡去,把那堆柴火給我燒乾淨了!」

  徐小七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開。

  眾人圍爐閒談了一回,鄭半山見窗紙上映得通紅,遂出去察看。京中舊俗歲暮燒柏枝除邪祟,曰之㷒歲。鄭半山早在院中備好了柏枝,徐小七一人張羅著,倒也燒得不亦樂乎。

  「鄭爺爺,我想去看煙火。」

  鄭半山往大內那邊望瞭望,火樹銀花連天不絕,遂道:「那你就端個杌凳,坐在院子裡看。」

  徐小七笑道:「高處看得更清楚些。」

  鄭半山心知他是想上石樓,除夕這夜燈火大盛,石樓按例是緊鎖了不放人上去的。鄭半山想了想,道:「你跟琴娘子道個歉去。她若肯時,讓她帶你悄悄上去。」

  琴太微早已消氣。鄭半山找了兩隻手爐,又揀了一盒栗子柿餅之類給他倆帶上,囑早去早回,休驚動旁人。徐小七抱著果子盒,拖著琴太微就跑,不一會兒兩人便消失在夜色裡。

  白銅執壺裡的酒有些冷了,田知惠從爐上續些了熱水來,把酒重溫上,又給鄭太監倒了一杯。

  鄭半山抿了一口酒,臉上的春風和悅之色亦漸漸褪了下去。

  田知惠心中再明白不過,他打定主意要問個端底了:「打算把她怎麼辦呢?」

  鄭半山閉了閉目:「這個我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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