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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〇


  許思顏果然親自書寫封妃聖旨。

  他讓王達守著門,邊寫邊道:「近日太后對朕似乎有些不滿,若知曉你與朕單獨在一處,只怕一時多心了,會為難你。」

  沈南霜見他如此為自己打算,更是感念,忽想起太后對皇帝種種暗害,頓時汗流浹背。

  若是皇上被太后給害了,她還當什麼妃子?

  預備到冷宮守寡麼?

  而許思顏顯然沒準備讓她守寡,且要送她一份天大的尊貴榮耀。

  筆墨淋漓而下,他讓她瞧他龍飛鳳舞的字。

  「南霜,你向來溫良勤謹,以德服人,朕便冊你為德妃如何!也盼南霜別辜負朕,能成為朕的賢內助,幫朕穩定這大吳江山,才好同享這太平盛世!」

  沈南霜顫抖著手接過,將他親筆所書的聖旨看了又看,心中忐忑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忽跪倒在地道:「皇上既然如此信任南霜,南霜豈敢辜負?有一事南霜如鯁在喉,不敢不稟,尚祈皇上莫怪南霜失敬之罪。」

  許思顏親手將她挽起,坐到自己身畔,眉眼蘊了溫柔春色,只凝注於她面龐,微笑道:「朕經此一難,早便已看穿那些所謂的親戚情義。要緊關頭,原也只有你們這些心腹才最可靠。」

  沈南霜便再不猶豫,說道:「皇上,太后……太后並非皇上親生母親,心頭也從未將皇上當親生孩子看過。前日之事本是她一手策劃……雍王告訴她皇上打算借慕容繼初之手除掉慕容繼棠和慕容繼源,她遂連逼帶哄讓雍王借機反了皇上,見他不肯,又退而求其次,讓雍王借機逼皇上同意他帶母親遠走他鄉……吉太妃事事都聽她的,慕容琅和雍王身邊好些人都是太后安排,所以醉霞湖雍王叛亂,根本就是太后將計就計一手安排的。」

  許思顏臉上笑意褪去,面色發白,緊緊盯著她,「是麼?」

  沈南霜懇切道:「南霜一世幸福都系於皇上,又怎會再欺瞞皇上?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歎我知道此事時皇上已經出宮,待要像皇后一樣奔出宮去尋找通知,宮中又被把守得如鐵桶一般,再也出不去。這幾日皇上遇險,南霜在宮中亦是心急如焚呢!」

  許思顏點頭,「朕自然信你。若你都不能信,這世間還有誰可信?可歎朕從前是非不分,皇后性子又囂張,平白叫你受了許多委屈,真是對不住你。」

  沈南霜聽得心蕩神馳,含淚笑道:「若得皇上此話,便不枉南霜吃那許多苦頭了!」

  許思顏便伸手來牽她的手,坐到自己方才做的位置上,在她跟前鋪上紙與筆,說道:「朕心頭亂得很,只怕一時靜不下來。你將你知道的盡數寫下來,朕回頭慢慢看……話說你念書雖不多,寫的字卻極好,叫人看了每每心曠神怡。」

  沈南霜待要推託,卻見許思顏面色氣沮,顯然深受母后相害之事的打擊,完全不曾疑心過她的話。他如此信任,她自然不該辜負;何況如《帝策》來源等事,直接口敘的話激動之際只怕會露出破綻,不如邊寫邊想,務必將此事含糊過去,徹底把自己從慕容家那深得不見底的泥潭中脫身出來。

  如此想著時,她持筆書寫時反而定了心神,遂將臨邛王何時派人何人來見,又在何時約定何事,太后令誰將《帝策》交給聽蔓,又怎樣嫁禍雍王、引出皇后,又怎樣接到宮外傳來的消息,約定在涵元殿威嚇住眾人,奪取禁衛軍控制權……

  待得寫完,卻是滿滿十餘頁紙,將她所知道的時間、地點、人物盡數寫出,果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許思顏在旁親眼看著她一字字地寫著,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唇角有溫柔的微笑,眼底卻已結了冰。

  許久,沈南霜才鄭重其事地藏好聖旨,小心地避開他人眼目,依然先回德壽宮去。

  許思顏依然坐於側殿中,僵著脊背慢慢地看那一頁頁的訊息。

  王達向外瞧著,低低問道:「皇上,要不要讓人盯著些?」

  許思顏漠然道:「不用了。」

  王達問道:「皇上真打算讓沈姑娘回來當女史?」

  許思顏黑眸幽森,「你覺得她回得來麼?」

  王達怔了怔,乾笑道:「便是回來,也不是原來的沈姑娘了吧?」

  他得弄清楚,這個陰魂不散總是盤旋於皇上附近的女人,到底該放在怎樣的位置上。

  若皇上真的讓她回來,也許下一步真得改口喚聲「德妃娘娘」了。

  雖然那個「德」字,著實讓他犯噁心。

  許思顏明知其意,淡淡道:「放心。如今太后重病,朕自然不宜奪走她心愛的侍兒;待太后病痊……」

  他無聲一笑,「若太后病痊,還能容得沈南霜踩著她肩膀登上德妃之位,朕便成全她又何妨!」

  王達便知沈南霜只能抱著那所謂的聖旨做幾日美夢了。

  許思顏甚至都不需要出手,稍稍露點口風,慕容太后絕對不可能放過她。

  他親手所寫的「聖旨」,不過是她背叛太后的鐵證,早晚成為她的催命符,永不會有詔告天下的機會。

  他由衷贊道:「皇上聖明!」

  許思顏卻無半絲得意或開懷之色。

  他垂著頭,手指在沈南霜親筆所書的一行行字上拂過,看著那條條樁樁針對他的陰謀,只覺那一勾一劃,都如尖刀般無聲紮來,猙獰醜惡得讓他不忍直視,卻不得不直直承受那些指向他的椎心之痛。

  「母親,母親……」

  他怔怔地坐著,低低咀嚼這個熟悉卻陌生的字眼,忽笑著問向王達。

  「王達,便是你把一條狗從小養到大,也不捨得親自動手剝它的皮,吃它的肉吧?」

  王達驚駭,不敢回答一字。

  而許思顏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抿緊唇角,將母后對他的種種算計一頁頁慢慢疊好,折起,掖入自己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天色漸暮,斜陽鋪金,將他素青衣袍染得朦朧,連神色也似模糊在那金色裡,再看不清悲歡喜怒。

  只是踏出門的那一瞬,他不覺又往德壽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幽深的眼底,有隱忍不住的灰心淚意一閃而逝。

  ——虎毒不食子,可如果不是親子呢——

  樓小眠在第二日午後才被送入宮來。

  他被安排在承運門外的謹誠殿裡。在外朝,卻靠近後宮諸殿,木槿要探望她的樓大哥,來往很是方便。

  許思顏聞報後過去探望時,木槿早已在了。

  「樓大哥!樓大哥!」

  他遠遠便聽木槿焦灼的呼喚,心頭不覺一陣揪起。

  未入里間臥室,他先問外邊候著的太醫。

  「樓相情形如何?」

  太醫慌忙答道:「回皇上,樓相的脈象……不大好。如今傷病交加,高燒不退,著實……著實險得很。其實樓相這狀況本不便搬動,但微臣也想著,宮中太醫齊聚,或許能想出法子來也說不定。」

  言外之意,樓小眠病情危重,他已束手無策,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才將他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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