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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許思顏隔了落地圓光罩向內觀望時,正見木槿坐於床沿邊,握著樓小眠的手,已經哭得跟兔子似的兩眼通紅。

  鄭倉並無職銜在身,理所當然地被隔絕在宮外;但此處既是皇后親自安排,服侍的宮人自然不少,此時正雁列於屋內侍奉。明姑姑、如煙也隨侍在側。

  可此刻樓小眠身邊居然還有個意料之外的人。

  黛紫衣衫裹著窈窕身段,如水清眸流轉風情無限,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似能輕易直擊人心,蕩魂滌魄。

  正是無辜當了一回棋子、壽誕之日成了多少人忌日的花解語。

  許思顏微微皺眉,「她什麼時候來的?」

  一旁早有隨去接樓小眠的內侍連忙答道:「聽聞那位解語姑娘僥倖從兵亂中逃脫,後來無意撞到樓相侍從,便跟在了樓相身邊。樓相入宮時她要跟進來,奴婢曾稟過皇后娘娘,娘娘說『也好』,所以便也過來了。」

  此次雍王兵變,正是借的花解語壽誕的機會。真要牽連追究起來,這位長袖善舞的雍王姬妾也該在謀逆之列。

  但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花解語多半並不知情,更未如慕容琅、纖羽那般鼓動過雍王叛亂。

  何況她與樓小眠以音律相交,又曾一同救下木槿,並代木槿受辱,木槿出面保她原在情理之中。

  許思顏慢慢踱入里間臥室,止了宮人行禮,只挽向木槿,柔聲道:「小眠這邊有太醫診治著呢,何必急成這樣?便是小眠自己,大約也不願你拖著重身子這般憂思勞神。」

  木槿哽咽道:「若不是出來尋我,樓大哥也不會被害成這樣。若有個好歹,叫我怎麼過意得去!」

  旁邊,花解語跪在地上亦是嗚咽不已,淚水斷了線的珠子般串串滾落。

  而樓小眠安靜地臥於錦衾間,面色雪白如紙,身子亦似輕薄如紙,仿佛哪裡刮來一陣狂風,便能將他吹得無影無蹤。

  可這人偏是朝堂人人敬畏的鐵腕左相,也是木槿敬重傾慕的恩人和知己。

  許思顏靜了片刻,輕笑道:「以往倒不知小眠這樣有女人緣。放心,便是看在你們這許多淚水份上,想來他也捨不得撒手離去。」

  他側頭吩咐道:「王達,叫人再去守靜觀催一催,務必請顧無曲入宮一次。你便說……便說朕的話,只要幫朕救下樓相,其他一切好說。」

  王達應了,連忙出去傳話。

  木槿見夫婿體貼,這才略略安心。

  許思顏搓揉著她的雙手,歎道:「看看你這一急,又是手足冰涼,何時也能讓朕少操些心?橫豎這邊有人侍奉,我先陪你回宮休息片刻可好?」

  木槿正要應下時,卻見床上一動。

  花解語已禁不住抬高聲音喚道:「樓相!樓相!」

  樓小眠秀眉蹙得極緊,乾裂發白的唇開顫著,忽伸出手來,急促地叫道:「小今,小今……」

  木槿忙緊走兩步,握了他手俯身喚道:「樓大哥,樓大哥!」

  樓小眠一把抓住,額際汗水涔涔而下,卻似松了口氣,緊蹙的眉略略舒展。

  「小今,對不起……對不起……」

  許思顏微微皺眉,目光從樓小眠面龐,轉到木槿身上。

  花解語彎腰在樓小眠耳邊哭著喚道:「樓相,樓相,沒有小今……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過來了!樓相,樓相醒醒啊!」

  樓小眠頓了許久,恍恍惚惚地「唔」了一聲,也不知算不算聽到了她的話,卻終於一根一根,很艱難般,慢慢鬆開了緊握住木槿的手指。

  他的手窄瘦蒼白,青玉般沁涼,覺不出屬於年輕男子應有的活力。

  木槿怔怔地瞧著,一滴兩滴的淚珠掉落,正滴在他浮著淡淡青筋的手背。

  五指便似被燙著驀地張開,顫了片刻,才慢慢地攢捏成拳。

  許思顏攜過木槿,柔聲道:「讓他歇著吧!」

  木槿應了,又道:「上回顧無曲不是有什麼大歸元丹,說可以起死回生,且正對他的病症?那丸藥應該還有吧?」

  許思顏點頭,「我叫人找給他。」

  再看一眼樓小眠累累傷痕沉沉昏睡的模樣,他低歎道:「但願……他別令我失望才好。」

  木槿聽他話中若有深意,不覺一怔。待抬眼看時,卻見夫婿依然談笑晏晏,眉目溫柔,並不見任何異常。

  想來必是她多心了。

  論起樓小眠與許思顏多少年的情誼,除了君臣,更是摯友,當初為救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又怎會連幾粒丸藥都捨不得?

  何況那丸藥本就是特地練制來給樓小眠服用的,其他人服食還未必有用,又何必留著?

  隔日,沈南霜依然挑著天色已暗、宮門即將落鎖時離宮。

  崔稷恰在承運門外巡守,看到她時,便不由地皺了皺眉。

  沈南霜摸著懷中許思顏親書的聖旨,心下便有底氣,反而向他矜持地笑了笑。

  「剛剛服侍完太后,我正預備回紀府看看。崔校尉要不要隨我一起去,或者派誰盯緊我?」

  崔稷遲疑片刻,向後退了一步,恭謹道:「沈姑娘請!」

  沈南霜很滿意,走出承運門,快步向宮外奔去。

  行至前方甬路,卻見黑影閃過,是兩名太監模樣的人提著燈籠匆匆向側前方行去。

  其中一人遠遠見到她,連忙偏過了頭崛。

  她本是習武之人,視力遠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何況此人背影極熟悉,只在偏過頭的一瞬,沈南霜已認出正是跟隨慕容太后多年的桑夏姑姑。

  度其去路,正是樓小眠養病之所。

  如今慕容雪心疾有所緩解,樓小眠卻依然病勢危重,太醫輪番會診著,皇后也挺了大肚子一日數次前去探望,近日更是傳來宮外名醫前來診治。

  她有些納悶,再不知桑夏這時候鬼鬼祟祟跑那裡去做什麼。待她將眼前最要命的事處理妥當,回來必須將此事告訴皇上,以免太后又生什麼計謀暗害於他。

  當然,今夜之後,她也得儘快離開德壽宮,回到許思顏身邊。若繼續留在太后身邊,懷中的封妃聖旨不能詔告天下,始終只是一紙空文;若被太后等發現異常,更將小命不保。

  一路盤算著時,她早行出老遠,再轉過幾處小巷,已將巍峨宮殿拋得不見蹤影。

  仔細瞧過無人跟蹤,她方轉到一戶家酒坊前,推門進入。

  裡面早有個褐衣小廝候著,見她進來,連忙屈身行禮,「姑娘!」

  沈南霜低聲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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