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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這等情形下,瑤光殿傳出的皇后懿旨,自然行動得飛快,再不會有絲毫耽擱。

  慢慢地撚著盞蓋,許思顏沉吟,「之前跟在樓小眠身邊的阿薄,說受了傷?」

  成諭素與青樺等交好,此事早已聽說,忙答道:「聽聞傷勢不輕,故而還在城外調養,暫時未曾回京。」

  許思顏道:「既然傷得不輕,病情急遽惡化也可能了?」

  成諭不解,只得道:「這個……的確難說。」

  許思顏低頭啜了口茶,輕聲道:「還是……永遠回不了京的好。」

  成諭掌心不覺沁出汗來,忙應道:「是!」

  「還有,樓相是朕與皇后看重之人,特旨准他入宮調養,自有妥善人調理。他的侍從不許入宮。那個鄭倉……」許思顏放下茶盞,淡淡道:「派暗衛秘密除掉。」

  成諭一凜,再不敢多問一個字,沉聲道:「是!」

  「吳為已隨衛輝一起出城了吧?」

  王達回道:「回皇上,已經出城。奴婢已將皇上密旨交給他,到時他會轉交匡校尉和秦校尉。」

  「很好。」

  許思顏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撫摩著無聲無息纏繞在禦案邊緣的浮雕游龍,感覺著那騰雲欲起的氣勢,俊美的面容便浮過一絲沁著冰雪寒意的薄薄笑容。

  無法為帝王所用的兵馬,不能留在京師要地,也不能留給他人使喚。

  那是一支註定留不得的兵馬,包括它的主將,以及主將上面的人。

  魏非躊躇片刻,又道:「皇上,還有一事,臣不知當講不當講。」許思顏清眸悠悠一轉,懶懶道:「既然想說,那就說吧!」

  魏非便幹幹地笑道:「論理此事不該臣說,但皇上身邊無小事,後宮亦關係朝政大局,故而……」

  他悄悄地窺伺著許思顏的神色。

  許思顏心思何等玲瓏,皺眉看向他,「落之說什麼了?還是蘇大將軍說什麼了?」

  魏非咳了一聲,「其實也未說什麼,只是這兩年幾次見到蘇家父子,都曾有意無意問起過後宮之事,似乎為蘇賢妃冷落後宮犯愁。」

  許思顏默然。

  蘇家人丁甚是寥落,蘇世柏膝前僅一兒一女。慕容依依當年是有心人刻意塞入他懷中,木槿亦是奉父母之命迎娶,獨蘇亦珊是他自己開口向蘇世柏求娶的。

  為的是強強聯合,得到蘇家父子毫無保留的支援,同時也可毫無顧忌地扶持蘇家,不怕他們為其他人所用。

  蘇亦珊恬淡幽雅,向來只與詩書為伴,許思顏對她敬重有加,登基後更是第一時間冊為賢妃,逢年過節都會厚加賞賜。只是自從有了醋娘子,他再也沒在蘇亦珊那裡留宿過。

  蘇家女兒坐享尊榮,富貴之極,可惜枕邊寂寥,膝下空虛,在這深宮之中連個朋友都沒有。直到她的閨中好友莊紫陌險些被繼母嫁給浪蕩公子,她求了帝后,將莊紫陌接入宮中相伴,給了她婕妤的虛名,這才算有了個可以說話的人。

  將心比心,的確沒誰家父親兄長願將自家的女孩兒嫁過來守這活寡。

  可木槿性情剛硬要強,又怎會容得他和別的女子親親我我?

  待她有了身孕,他更是怕招她不快,算來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蘇亦珊了。

  魏非瞧著他神色,悄聲笑道:「其實,皇后有孕在身,不宜日日侍君,皇上偶爾去傾香宮坐坐,想必皇后也會體諒。」

  許思顏皺眉,又把玩起茶盞蓋子,說道:「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對了,王達,沈南霜又在附近了?」

  王達聞言,無奈歎道:「是啊!太后還未醒,她不知聽誰說皇上到武英殿來了,也顧不上太后,又悄悄兒蹩了過來……」

  「哦!」許思顏沉吟,「之前用《帝策》將皇后引出宮的那名宮女,聽說服毒自盡了?」

  王達道:「對,瑤光殿的人曾請崔校尉和奴婢去看過,那死狀……和今天涵元殿自殺的那名禁衛軍一模一樣。」

  許思顏低低一歎,「朕……有個好母后,還有兩個好舅舅……」

  眾人皆不敢答。

  二三月正是桃李競芳的時節,武英殿外卻沒有桃杏李花,獨兩株玉蘭植於漢白玉的圍欄下。

  沈南霜立於月臺下,撫著自己小腹抬頭凝望枝丫上的玉蘭花,心酸得幾乎落下淚來值。

  身後忽傳來淡淡一聲詢問:「南霜,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得那熟悉的嗓音,沈南霜心頭狂跳,忙回身行禮,「皇上!」

  「免禮!」許思顏負手看向她,眸子一如既往的黑亮如星,「怎麼沒在太后那裡侍奉,跑這裡來做什麼?」

  沈南霜倍感委屈,垂頭道:「太后那邊病情漸趨穩定,我記掛著皇上,只想來……只想來看一眼。」

  許思顏微笑,「涵元殿裡不是已經見過了?朕好端端的,不必掛心。」

  沈南霜含淚道:「皇上的性情,南霜怎會不知?從前受了多少傷害多少委屈,總不肯表露出來,人前總是這樣若無其事……若不是親耳聽皇上說一聲,到底放不下心。」

  許思顏動容,歎道:「朕何嘗不知你忠心?不過皇后最愛撚酸吃醋,若她瞧見你又在這邊轉悠,只怕又會為難你。」

  這話直直撞到沈南霜心坎上,頓時讓她落下淚來。

  她一下子跪倒在許思顏跟前,扯著他衣袍泣道:「皇后尊貴無疇,南霜豈敢觸犯?可南霜心心念念裡只記掛著皇上,眠思夜想的,都是當年咱們在太子府的情形。那時南霜便像那初綻的玉蘭,得了皇上的憐愛,不知多開懷。當日南霜故意讓皇上認為曾與我有肌膚之親,也是為了能與皇上長長久久在一處呀!不想反連皇上一起觸怒,以致今日……」

  她淚痕滿面,指著頭頂的玉蘭道:「南霜便如這玉蘭花,才開了短短沒幾日,便凋零萎地,再也無人疼惜愛護……」

  許思顏抬頭看時,果見那些玉蘭雖開著碗大的花朵,卻早早枯了花瓣。

  穿過甬道的風兒吹過,花兒便一大瓣一大瓣地飄下,散落於整齊有致的拼石路面,殘黃萎靡,反比尋常落葉還要醜陋喪氣幾分。

  他咳了一聲,和藹道:「嗯,這次出門朕也算鬼門關上打了個轉,愈發看明白了,關鍵時候,還是你們這些跟久了的人可靠啊!」

  沈南霜心念一動,連連磕頭道:「皇上,皇上!南霜願回到皇上身邊,為奴為婢,至死不渝!」

  許思顏笑道:「胡說!你好歹是紀家小姐,哪有長期為奴為婢的道理?只是皇后好妒也是真的。不然回頭朕先讓你以女史身份隨侍,待皇后生產前後不宜侍寢之際,再提議冊你為妃,加上你義父從旁說項,想來皇后也不好拒絕。」

  驀然聽得喜從天降,沈南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大睜眼睛,吃吃道:「皇上……皇上這是在說真的?」

  許思顏道:「君無戲言!你若不信,朕便寫好封妃的聖旨,先交你收著,如何?」

  沈南霜忙道:「好……好!若能成為皇上妃子,南霜死而無憾!」

  許思顏一笑,「罷,橫豎現在無事,朕便給你一個許諾!」

  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走,去那邊偏殿。朕叫人磨墨!」

  沈南霜連忙應了,急急跟在他身後,只覺眼也亮了,心也醉了,連腳步都飄飄的,似踩在了雲端。

  也許,老天並未薄待她,她也沒看錯人,辛苦一場,到底得到回報了……

  ——營營役役南柯夢,可悲人永不知自己因何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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