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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若將衛白川再交出,便是廣平侯在陳州、寧州的兵力再強再盛,只要皇帝不死,這京城就輪不到慕容家做主。

  可這對翁婿一個三起三落蒙許思顏起複重用,一個恃才傲物得許思顏知遇之恩,絕對的忠貞不二,即便足以抗衡衛輝的左相樓小眠不在,居然也能耿了脖子與位高權重的衛相和臨邛王抗衡,且咄咄逼人,寸步不讓……臨邛王好容易扯出了一個笑容,說道:「紀大人說得不錯,我等的確應該回避。只是衛白川所部不少是原先隨他平叛剿匪、出生入死過的,若即刻令他交權,恐會激起兵變。不如咱們先遣人過去試探下軍中情緒,再作打算如何?」

  紀叔明點頭道:「也好。」

  張瑉語卻皮笑肉不笑,「先去知會他們要換主將?自然群情激憤,叫你怎麼也換不成了!」

  他說話向來尖銳刻薄,官聲與才識恰成正比,人緣甚差,當年才會差點連個七品縣令都幹不下去。但許思顏最欣賞的正是他的剛正敢言,多次褒揚,迫得群臣也不得不習慣他針尖般鋒銳的言辭。

  此時衛輝等聽他語帶嘲諷,只得裝作未曾聽到。

  正在角落裡拿了銀著給香爐添香的許知捷卻頓了頓,饒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號哭悲泣伴著混亂雜濁的腳步聲,飛快卷向涵元殿來。

  眾臣驚愕回首,卻見門檻內驀地撲入一名滿身是血的禁衛軍,在幾名面無人色的太監引領下,奔入殿內撲通跪倒在地。

  那禁衛軍哭叫道:「各位大人,皇上……皇上罹難了!」

  恰如一道悶雷響在當頭,群臣一時都已懵住。

  殿中便只餘了那禁衛軍和太監們的號哭,一眾大臣震驚得呆若木雞,千種話語、萬般疑惑,一時也無法問出口來。

  衛輝第一個回過神來,沖上前問道:「你說什麼?若敢謊報軍情,本相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禁衛哭叫道:「小人不敢!小人是翼軍校尉南宮淩所部,一直隨南宮校尉保護皇上向北撤行。皇上身中毒傷,高燒不退,不時昏眩,今日淩晨行至鴛鴦塢預備返京時,偏中了雍王埋伏,皇上中箭後從馬上栽倒,南宮校尉拼死帶了皇上突圍,可行不多遠,便發現皇上傷勢過重,已經……」

  他伏地,竟像孩子一般號啕大哭。

  眾臣聽他說得真切,不覺駭極。也不知誰起開始,便見眾人陸續跪倒,沖著東北方向叩下頭去,或真或假都已哭倒在地。

  忽聽「咣當」一聲,眾人忙回望之際,便見許知捷大踏步走上前來,喝道:「既然你是南宮淩的部下,為何沒和他在一起,卻單單一個人跑到京城來報訊?南宮淩他人呢?」

  他行得倉促,竟將沉重的貔貅香爐帶翻在地,揚起一陣香灰,迷了多少人的眼,倒讓淚水更容易憋出眼眶。

  瞬間濃郁得嗆人的香氣裡,那禁衛哭著答道:「回英王爺,南宮校尉見皇上崩逝,悲慟不已,一邊與前來馳援的安陸郡守、順陽縣令會合撤往順陽,一邊先遣小人和其他幾名弟兄回京報訊,要小人稟報樓相、衛相,並請示二相,下麵他該何去何從。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我們一路遭雍王所部追殺,人越殺越少,最後爬到京的,便只剩了小人一個。」

  他爬上前幾步,又向衛輝磕頭道:「眾位大人若是不信,即刻遣人去鴛鴦塢打聽,想必附近被擊潰的遊兵散勇尚記得淩晨舉軍號哭!」

  衛輝已失聲痛哭道:「皇上,皇上聰睿明哲,仁孝有才,不意竟會年紀輕輕便遭此不幸……」

  他這一哭,那絕望便愈發蔓延開來,連荊王、夏王都已怔怔地落下淚來。

  正哭成一片之時,忽聞得女子絕望悲泣的哭聲傳來,抬眼看時,正是慕容雪素衣披髮,在一眾宮人的扶持下踉蹌而來燧。

  她淚痕滿面,幾乎站立不穩,卻沖那禁衛哭叫道:「皇兒呢?哀家那皇兒呢?」

  禁衛惶恐叩首道:「太后!太后娘娘節哀!皇上……皇上還在南宮校尉那邊,等著二位丞相商議該怎樣請回皇上梓宮,並且……雍王那邊還在步步緊逼呢!」

  慕容雪哭得肝腸寸斷,聲聲喚著「皇兒」,已是泣不成聲猷。

  桑夏緊扶住她,強忍悲傷勸道:「娘娘,娘娘節哀呀!」

  她身後還有一人蒼白得跟石雕似的,容色枯槁如木,呆愣愣一步一挪跟在慕容雪身後,竟如行屍走肉一般全無光彩。

  正是沈南霜。

  「不會,不會,怎麼會這樣?」

  她茫然看看被拋在殿外的陽光,只覺眼睛被燒灼得厲害,才有淚水大串大串地滾落下來。

  她不是要害許思顏,絕對不是。

  哪怕他再冷落她,傷害她,無視她的癡情和傷心,她還是願意百般待他好,哪怕以性命來回報他,——而不是站在他的對立面,看著他在太后的算計裡一步步走向深淵,步入地獄……

  眾大臣不及回避,慌忙伏地行禮。

  「臣等拜見太后娘娘!請太后娘娘節哀,萬事以鳳體為重!」

  方才附和紀叔明翁婿的大臣,已有膽小的忍不住冷汗涔涔。

  若皇帝罹難,整個朝堂翻天覆地,眼看只在頃刻之間。紀叔明等失了皇帝支持,秋後算帳重則抄家滅族,輕則丟官罷職,支持過他們的大臣自然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禁衛軍雖能基本掌控京城,可所效忠的皇上罹難,皇后下落不明,八大校尉群龍無首之際,只能聽從皇家最尊貴的皇太后吩咐,忠於皇太后隨後立的新君。

  ——至於新君是誰,聽命何人,便不是他們所能干預的了。

  臨邛王雖然神色悲戚,卻已站到慕容雪身後,堅定不移地扶住她,目光掃過滿地的文武官員,眼底已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興奮。

  待慕容雪坐了,見她依然哭得泣不成聲,臨邛王等跪地勸道:「皇上罹難,如今屍骨未還,雍王叛亂未平,尚祈太后娘娘以江山社稷為重,儘快出面主持大局,穩住這大吳江山啊!」

  那邊衛輝等素與臨邛王等交好的大臣也齊齊叩首道:「請太后娘娘以江山社稷為重,出面主持大局!」

  紀叔明、張瑉語等面色冷沉,跪於地上各自以目示意,雖有萬分不滿,亦無法出言相阻。

  其他大臣更是面面相覷。便是有人性情耿直不屈,想搬祖宗律法阻止後宮干政,可皇帝既無子嗣,又無兄弟,此時一併連中宮皇后失了蹤影,整個皇宮最尊貴、最有實力、最可能主持大局的,當然只剩了慕容雪。

  於是,除了支持太后出面主持大局的,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慕容雪在眾人勸慰下終於勉強止了淚水,兀自眼圈通紅,端坐於上說道:「論起朝堂之事,本不該哀家一介深宮婦人出面。自先帝大行,哀家早已心如槁木,若非牽掛皇帝,早就追隨而去。本想在宮中虔心禮佛,頤養天年,再不想橫次裡竟出來這等禍事!社稷攸關,哀家不敢推託,也只好先守了這大吳的江山再說!」

  她側頭看向衛輝,「衛相,當下急務,一是迎回皇帝梓宮,二是平息雍王之叛。這兩者其實亦是同一件事,若不能平叛,只怕哀家那孩兒也迎不回來……」

  她又有嗚咽之聲,拿帕子掩住眼睛,卻止不住那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一串串掛下來,令人見之惻然。

  原來心存異議的大臣瞧見,本躊躇著要辯上幾句,此時也不得不低下頭,一時作聲不得。

  衛輝已安慰道:「太后一心為了江山社稷,誰人不知?自然團結一心,襄助太后平叛。雍王之所以陰謀得逞,無非因為皇上不曾防備,京中禁衛軍雖多,八大校尉拘于陳規墨矩,不知變通,如一盤散沙般各自為政,方才營救不力,出此奇禍!如今請太后先傳來宮中的護軍校尉崔稷、皇城外的左軍校尉匡幼安,讓他們隨臨邛王同去城東大營,統領衛白川部及南宮淩部一起前往鴛鴦塢,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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