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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〇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已難掩悲愴和傷感,唇角無奈的笑容已不勝苦澀。

  雖未指是誰,木槿早已心如明鏡。

  她想了想,搖頭道:「不會快活吧?她最想得到的,已經永遠得不到。因為得不到,才想著毀滅。——可毀滅了想毀滅的以後,她又能得到什麼呢?」

  回想起許知言、許思顏父子這二十多年的處處忍讓包容,以及對慕容家的另眼相待,她歎道:「終究不過是個蠢人啊,蠢人!毀滅了你……她只會失去更多!」

  許思顏陣陣地頭疼,低聲道:「她已經魔障了,從悅也魔障了……希望他們別魔障得太深,別走錯得太遠。他們失去更多,我又何嘗不是失去更多?」

  母子情,兄弟義,哪樣不是雙方的?若有一方丟掉了,就如一副挑子少了一邊,另一方又怎麼擔得起來?

  一陣陣的酸意漸漸湧上眼眶。

  他闔起眼,努力將那酸意逼退,握緊木槿的手,慢慢道:「其實,便是慕容繼棠……年少時他沒被權勢的欲望迷了心竅之際,也曾像對待兄弟一樣對我。陪我練武讀書,教我邊疆作戰的要領,送我各種有趣好玩的物事,跟我品評哪家酒樓的菜式最好,哪家青樓的姑娘最美……」

  木槿偎緊他,柔聲道:「既然入了這樣的名利場,若不能謹守本分,被欲望髒了心地也是早晚之事。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一切不過他咎由自取,豈是咱們要逼他?做人行事,只求問心無愧便罷!」

  許思顏點頭,伸手在她腹上撫摸著,神色漸漸安謐。

  他道:「我只盼我能替這孩子將一切障礙掃平,日後他承繼這江山時,便不必再承受他祖父和父親的那許多為難與委屈。」

  木槿靜靜傾聽著他平實卻真摯的話語,已是悠然神往。

  她踮著腳尖親了親許思顏的唇,柔聲道:「我的夫婿英武睿智,必然可以做到!我會陪在大郎身邊,等著這一天!」

  許思顏一笑,溫柔將她擁住。

  縱是剛經歷一場生死一線的劫難,縱是前途茫茫禍福難料,縱是眼前尚有可怕的血腥焦臭味隨著煙火陣陣傳出,這一刻,他們都無畏無懼。

  有彼此在,執彼此手,相依相扶一步一步走向他們嚮往的天地,再艱難也將是幸福。

  京城,涵元殿。

  群龍無首的文武百官再一次彙聚,無不神色惶惶,心驚膽戰。

  右相衛輝正向臨邛王說道:「王爺,如今皇上已經三天三夜下落不明,朝中無人主持,諸路兵馬各自為政,或擁兵觀望,或自行調兵,紛亂無序,亂象叢生啊!」

  臨邛王歎道:「誰說不是呢?醉霞湖變生不測,我們慕容家三個孩子也卷在其中。聽聞繼初已在兵亂中遇害,繼棠、繼源仍在設法探查救助皇上,可惜目前能調集的人馬委實有限啊!」

  §奇兵伏,今古河山無定據

  臨邛王歎道:「誰說不是呢?醉霞湖變生不測,我們慕容家三個孩子也卷在其中。聽聞繼初已在兵亂中遇害,繼棠、繼源仍在設法探查救助皇上,可惜目前能調集的人馬委實有限啊!」

  眾大臣或頷首嘆息,或皺眉沉吟,悄悄窺探著他人的動靜,試圖看出些端倪。

  以往最活躍的英王許知捷卻默默立於殿角,看著鎏金貔貅雲紋銅爐裡緩緩縈出的縷縷煙氣,若有所思。

  荊王因先帝葬儀冒撞過一回,到底得了教訓,此時和夏王低低說著話,再不敢冒然發表意見。

  許思顏乃先帝獨子,這三位王爺是他的皇叔父,也是與他最親近的血親熨。

  衛輝掃過眾人,神色間便有了幾分不滿,向臨邛王道:「王爺,請恕衛某直言。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論起朝中兵力,邊疆廣平侯廣有精兵,雖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到底可以調集部分回京,用以震懾那些心存異心之人,令他們不至於輕舉妄動。京畿衛白川亦握著城東大營五千精兵,他當年受過老王爺大恩,若王爺吩咐,想來也不會不聽調派。卻不知如今這樣的要緊時刻,王爺依然不作安排,到底是何道理?」

  左相樓小眠出城後下落不明,如今百官之上的右相更顯咄咄逼人。

  臨邛王被他責問,便不由露出幾分狼狽和無奈來。他歎道:「衛相有所不知,廣平侯就是有意回京相援,朱崖關守將蘇落之奉皇命守關,若無聖旨必定不肯放行。至於衛白川,他不僅是老王爺門生,亦是衛相同族,衛相怎不去打聽打聽,他試圖拔營前往救駕,被紀大人一日數封信函攔下來幾次!其後更有中軍校尉秦襄領兵駐到附近,說是奉皇上密旨與衛將軍共守京師,不但自己不去營救皇上,更逼住衛將軍,不許他擅離營地!衛相你看,這皇上身處險地,盼諸將相救,當如久旱盼甘霖,怎會下這樣的旨意?睫」

  衛輝便沉下臉,說道:「若真是皇上密旨,多半是先前便猜到雍王有反心,希望衛將軍和禁衛軍一起守衛京師。可如今變生肘腋,遭遇危機的不是京師,而是皇上!別說未必有這道密旨,便是有,現在又有什麼重得過皇上?當然先救援皇上要緊!不知紀大人也支持秦襄如此舉措,到底是何居心?」

  紀叔明皺眉聽他們議論,聞言亦不客氣,冷笑道:「衛相問我是何居心,我倒想知道慕容家那位三小姐是何居心!皇后一行聞知皇上可能遭遇危機,匆匆出城相援,竟遭遇一支精兵伏擊!倖存的禁衛軍早已指認,那些人正是衛白川所部,且由慕容琅率領!衛相、王爺可千萬別告訴紀某,慕容琅是趕去救駕的!皇上受傷往北而去,她還領了數百兵馬在落霞湖附近徹夜搜山呢!紀某雖不知她搜的是誰,卻聽聞皇后吉人天相,未曾中伏,早帶了隨侍從小路趕往了落霞湖!慕容琅謀害一次不成,緊接著出現在那裡,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臨邛王面露羞愧,歎道:「慕容琅任性妄為,被兒女之情蔽了眼目,居然助紂為虐,誠是我慕容家之恥!本王忝為慕容氏一族之長,居然生出了這種不肖之女,回頭必親提這逆女的頭顱回來向皇上請罪,向先祖告罪!可若說起她所領兵馬,應該是她素日在軍中行走私下結交的朋友在幫忙,當與衛白川無關。」

  張瑉語便笑了起來,「王爺說笑呢!慕容家的女兒謀反與慕容家無關,衛白川的部屬謀反與衛白川無關,於是衛相和王爺都建議讓慕容家去平慕容琅的叛亂,讓衛白川去平衛白川部屬的叛亂?若非親耳聽聞,瑉語簡直不敢相信此話竟然出自當朝丞相與最受人敬重的臨邛王之口!」

  他側頭問向一旁禦史中丞,「請問唐大人,按本朝例律,若大臣家人或部屬叛亂,該大臣該如何處置?」

  禦史臺本為監察糾劾百官過失而設,份位清貴,官員多耿直敢言。這禦史中丞唐震職位僅次於御史大夫,亦是剛正不阿之人,聞言張口便道:「依律當連坐受罰,按情節輕重削職或流放、斬首。歷朝歷代謀逆乃頭等大罪,焉能等閒視之!」

  衛輝聞言不禁冷笑,「依你之意,莫非現在便要辦了臨邛王?」

  唐震抗聲道:「臣職責所在,只知依律該如何,從未想過私意該如何。衛相這是堵人口舌,不容我禦史台出聲了麼?」

  紀叔明忙道:「老臨邛王豐功偉績,彪炳史冊,便是後人出一二不肖之徒,想來皇上也會從寬發落。只是此事既與慕容家、衛將軍都有些關係,可否請臨邛王、衛將軍都避下嫌疑呢?」

  張瑉語擊掌道:「甚妥,甚妥!請衛白川將兵馬暫時移交給秦襄,由秦襄領兵去救護皇上,既可見得衛白川無叛亂之意,又可見慕容家無袒護之心,豈不是三全其美?」

  許思顏登基兩年,根基穩固,如今有人出頭與臨邛王等抗衡,早有忠心大臣點頭附議,無疑也認為此事可行,再不肯任由慕容氏奪權。

  衛輝、臨邛王對視一眼,都已有些驚駭之意。

  眼見得皇帝被雍王拖在數百裡外,久久不得脫困,今晨又得到些有利消息,他們早已商量妥當,要趁機逼退禁衛軍在無處不在的制衡,掌握京城主動權。再不料紀叔明翁婿三言兩語竟將他們盡數繞了進去,反而要迫他們交出好容易保住的衛白川那支兵馬。

  需知許知言、許思顏父子顧忌慕容家兵力一再擴張,除了留意培養自己親信武將,更對直屬皇帝的禁衛軍再三清洗壯大,乃至如今京城附近慕容一系的兵馬只剩了衛白川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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