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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燃燒的燭芯被他的面龐壓入滾燙的燭油中,頓時滅了。

  慕容繼棠眼前一黑,心中一凜,忙舉燭擊向樓小眠位置時,已經擊了個空。

  他忍著灼燒滅了蠟燭,竟是打算趁著屋內初初沉黑暗的一霎,擺脫慕容繼棠的控制。

  雨幕之下,屋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慕容繼棠剛剛進來,對周圍情形並不熟悉,而樓小眠心細如發,早已觀察好退路,居然從慕容繼棠的掌握裡逃開了。

  慕容繼棠皺眉,握緊燭臺傾聽屋中動靜。

  嘩啦啦的雨聲蓋住了屋內人輕捷爬動的悉索聲,倒是他自己的蓑衣上滴落的水聲,一滴滴清晰可聞。好一會兒,稍遠處傳來一聲破碎聲,像是誰在黑暗中行動不慎,帶翻了屋中的什麼物事。

  慕容繼棠連忙奔過去,卻在走了兩步後便頓住,一對利目在黑暗中煜煜發光,卻是掃向與之相反的另一個方向。

  又一道閃電當空劈過,瞬間閃爍的光亮穿透窗櫺,照亮了屋子。

  慕容繼棠冷笑,躍身奔去,一腳踹向陰影下正待閃避的人影。

  但聽悶哼一聲,樓小眠已被踹得飛起,重重摔到牆上,然後跌落在地,頓時眼前一陣昏黑,等緩過氣來,喉間已有腥甜直湧上來,再也壓抑不住,「哇」的一聲嗆咳出大口鮮血。

  慕容繼棠再不料樓小眠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書生,算計了趙俠後又從他手中脫逃,若他方才上當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方向,天知道這人藏在暗處還會施出怎樣的手段來。

  如此想來,他不禁又是後怕,又是羞怒,一把拎起他來,向窗外狠狠擲去。

  這門窗卻比不得囚室結實,加之慕容繼棠手勁極大,竟生生地將窗扇撞碎,將樓小眠擲入瓢潑大雨中。

  樓小眠重重摔下,卻覺五臟六腑都似移了位,再也爬不起身來。

  而慕容繼棠也容不得他起身,竟緊隨他躍身出來,手中兀自持著方才那燭臺。

  他一腳將樓小眠踢得臉面向上,趁著些微的光亮欣賞他痛楚的神情,冷笑道:「想逃?想死?本公子偏要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不能人道的憤恨和自卑一齊湧上,他舉起燭臺,將用燭臺上的銅簽那頭狠狠紮下。

  樓小眠失聲痛叫,卻已被迎面撲來的狂風驟雨嗆住,喑啞地一時發不出聲來;

  而紅了眼的慕容繼棠卻已拔出燭簽,再次紮下,紮下,紮下……

  銅簽用來插燭,此時蠟燭掉落,尖銳的簽頭長不過寸許,一記紮下,入肉入骨,若不是刻意紮向內臟或頭部等致命處,一時也要不了人命。

  一簽簽紮下,樓小眠已然疼極,掙扎想逃脫這酷刑時,慕容繼棠揪了他的長髮將他按住,瘋狂地向他紮去。

  看樓小眠單薄的中衣不斷滲出鮮血來,再不斷被雨水沖去,像被釘住七寸的靈蛇般哆嗦掙扎,他不覺快意起來,一邊紮著,一邊拎住他頭髮把他的頭磕在泥地上,笑道:「你也敢瞧不起我!我不算男人,你算男人?你算男人?狗一樣爬在地上吃屎的男人也算男人!連女人都不如的男人!看我閹了你,看你還敢瞧不起我!」

  後腦勺再度被砸到地上,樓小眠滿腦嗡嗡作響,滿是傷痕的軀體在雨水沖刷下,疼痛反而有些麻木。

  便是猜到已經近乎瘋狂的慕容繼棠打算做些什麼,他亦已無力抵抗。

  恐怖的電光下,他絕望地扭過頭,看向鎖住木槿的囚室。

  仿佛又看到了木槿花,熱熱鬧鬧開在丹柘原上,如二八少女們彼此相偎相依,映亮了灰沉沉的天空。

  水碧色的繈褓裡,小小嬰孩眉目彎彎,咯咯咯的清脆笑聲穿梭於木槿花叢間,仿佛一聲聲地在喚著:哥哥,哥哥,等你回來……

  可惜他終究沒回來,他終究失信,他終究沒法護住她。

  對不起,小今。

  他心裡喃喃地說,卻在目光終於抓到那囚室屋簷時定住。

  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子正慢慢從那裡站起。

  光著腳丫,偏著髮髻,抿著雙唇,倔強地立於雨夜的屋頂。

  ——下河摸得魚,上房揭得瓦。我是木槿,我為自己代言。——

  木槿拆了屋頂。

  連秋水都萬萬想不到,出身嬌貴、身量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皇后娘娘,竟然能拆了屋頂。

  先砸了椅子,縱身坐到梁上,找到一處滲雨的屋頂,用椅腿一點點敲松頂部磚瓦,漸漸被她搗騰出一個窟窿,然後越拆越大,直到她拖著六個月的肚子亦能從容出入。

  守衛還算盡職,雖沒在風雨裡看守屋子,卻不時探頭查看動靜,又怎會想到堂堂皇后娘娘竟有這麼手上屋揭瓦的本事?

  忙出了一身的熱汗,迎頭打來的暴雨和冷風讓她倍感清涼,也頓感輕鬆。

  可站到屋頂上向下看到的第一眼,便已讓她呆住。

  她看到了穿著蓑衣的男子正狠狠地往地上砸著某個人的頭部,手中的燭臺雨點般又快又急地紮到那人身上。

  而那人不知是死人,還是稻草人,已完全看不出抵抗和掙扎。

  待那人腦袋被擲下,一道電光閃過,木槿才看清他的模樣。

  他僅著中衣,全身都是血水,隨著男子燭簽的紮刺哆嗦著;他的面龐慘白如紙,唇色亦是青白如死人,只是一對黑眸如有感應般,竟正吃力地看向他。

  他的神色已然絕望麻木,卻在看到她時轉作震驚,然後是歡喜和焦灼,曾經那般美好的唇僵硬地開闔。

  來來去去,只有一個字。

  走,走,走……

  趁著對方正全力折磨他,一時顧不上她,快走,快走……

  走到有她的部屬親人的地方,走到有她的大郎的地方……

  木槿猛地認出他是誰,幾乎撕心裂肺地叫喊道:「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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