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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但窗扇似被什麼卡住了,他居然沒能關上。

  他吸了口氣,忙向後退兩步時,一道冷風撲面,已有人影濕淋淋躍入屋中,並隨手將窗扇帶上。

  樓小眠看清此人,身形已是一僵。

  頭戴蓑笠,身披蓑衣,身手矯健,容貌一眼看去很尋常。

  步入人海很快會被湮沒無蹤的那種長相。

  但他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很怪異。

  發白,發皺,仿佛浮在了整張面孔上,卻讓一雙鷹隼般的眼眸更加陰鷙淩銳。

  看到樓小眠神色,那人便壓著嗓子笑起來,「怎麼?不是鄭倉或其他救兵,樓相失望了?」

  樓小眠退後幾步,倚著牆站定,淡淡道:「有點。」

  那人走向倒地的趙俠,又問:「是不是還沒絕望?」

  樓小眠不答。

  趙俠的眼睛已經腐爛得只剩下兩個血窟窿,面部亦在不斷蝕化中,屋中盡是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那人也在距他五六步的地方頓住,拿手捏住了鼻子,歎道:「趙俠汪稱江湖人,竟被一個文弱書生用類似化屍散的東西暗算了,這算不算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不對,是啄了老命!」

  §驚魂天,膽裂魂飛雲鬟墮

  他轉身看向樓小眠,「不過,死在樓相手下的人不知幾許,比他有能耐的高官名臣多了去了,他能打上樓相的主意,還能勞煩樓相親自出手,死得也不算冤。便如樓相殺人無算,死得再慘,也不能算冤,對不對?」

  說到後面幾句時,屋中氣氛更加凝滯,濃重的殺機無聲蔓延開來,似要將倚牆而立的那個單薄男子擠壓得碎作齏粉。

  但樓小眠只輕輕笑了笑,「走到這一步,我們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再慘的結局,都只能看作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我會認,想來小侯爺……也會認!」

  那人眼底微露訝異,面上卻依然是被冷水泡透般的僵硬虛浮。

  「真不愧是樓相,這樣也能認得出來!」

  樓小眠歎道:「替你做人皮面具的匠師難道沒告訴你,這面具經不起雨淋水泡嗎?都飄在臉上了,我還要裝不知,倒叫你把我當了傻子!」

  那人聞言,將手指在面部揉搓片刻,果然揭下了一層面具,露出濃眉深目、輪廓深邃的面孔。

  正是廣平侯的獨子慕容繼棠涪。

  他冷冷掃過樓小眠,「你果然忠心,一心一意護著皇上,現在更護著瑤光殿那個賤人!卻不知,你這麼個聰明人,半點後路不曾為自己留下,可曾想過自己會是怎樣的死法?」

  樓小眠低頭,似認真地想了片刻,方才答道:「想過。我一向認為自己會不得好死。小侯爺呢?」

  慕容繼棠冷笑,「若我不得好死,其他人更別想好好死!若我不得好活,其他人則更別想好好活!」

  樓小眠輕笑,「小侯爺要活得好,只怕比誰都更容易。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這樣快活勝神仙的日子,只要小侯爺說一聲,皇上必定成全。何況本是至親的表兄弟,賜你金山銀山都樂意。」

  「至親的表兄弟?」慕容繼棠嘲諷地看向他,「樓相確認他是拿我當表兄看的?你可知他女人怎樣對我?你可知他怎樣對我?」

  他的聲音本來很是渾厚陽剛,但此時尖聲叫起來,竟有種雌雄莫辨的沙啞。

  樓小眠又怎不知因他對木槿無禮,因而被木槿手下一腳斷送了子孫根?

  但論起眼前實力,以他的虛弱疲倦,斷斷無法與慕容繼棠抵敵,遂也不與他頂撞,只低歎道:「皇上一向念情念舊,想必小侯爺有所誤會吧?如今皇后亦被擒於此處,我勸小侯爺還是袖手旁觀的好,不論此事高低成敗,小侯爺依然是皇上敬重的表兄,太后疼愛的侄子。」

  他們被慕容琅生擒之際,鄭倉得以逃脫,木槿亦傳訊求救。此處雖然隱蔽,但若細心求索,救兵應該很快就能到來。

  但從趙俠的到來和毫不容情的動作來看,慕容家應該不會給他們翻身的機會。

  他們要的是木槿死,木槿的孩子死,以及樓小眠死。

  最好受盡屈辱淒慘死去,死後再背負不潔聲名,令許思顏羞于啟齒,蕭以靖無法質疑。

  比如,秋水遭遇的那一切讓懷孕的木槿再承受一回;再比如,刻意營造皇后與樓相有私情的氛圍和證據……

  樓小眠被趙俠單獨帶出,想必已出乎慕容繼棠的意料。

  但慕容繼棠無意阻攔。

  他樂得看到所謂的一代名相被草莽匹夫淩辱遭踐的慘狀,也樂得看到木槿在臨死前為敬重的樓大哥坐立不安提心吊膽的驚痛。

  可惜樓小眠出乎意料地殺了趙俠,慕容繼棠被逼親自出面,顯然不會容得他還有機會在此靜候救兵。

  慕容繼棠要的是他們的命。

  先是他,然後是囚室中的木槿主僕……

  他只盼能說得慕容繼棠動搖殺念。

  可惜慕容繼棠已然冷笑。

  「繼棠當真多謝樓相替咱們慕容家著想!可惜我那表弟未必有命活著回來繼續做他的皇上;便是他有命繼續做他的皇上,囚禁皇后的是雍王的人,慕容府也會聲明,慕容琅是因私情才與雍王攪在一處,與我慕容家無關。於是,皇后、樓相慘死此處,皇上也只能去和雍王算帳吧?」

  樓小眠無語,只歎道:「雍王……縱然皇上擋了你們的路,聽聞雍王對慕容家一向恭敬有加,對太后也極孝順。瞧來這片心意,早被人視若糞土。」

  慕容繼棠深眸驀地射向樓小眠,「你少跟我東拉西扯!別以為我不知你在拖延時間,試圖等援兵來救!如今我便明著告訴你,趁早斷了這念頭吧!入夜後已經有人來過,可他們全都倒在了距此兩公里以外的地方!原因,不用我說吧?」

  他提過合歡花燭台,照著樓小眠白得近乎透明的俊秀臉龐,慢慢道:「於是,樓相是不是可以死心了?死心地選擇,是先讓蕭木槿看著你被剝皮拆骨,還是先讓你看著蕭木槿被開膛破肚?」

  樓小眠指甲無聲入肉,忽笑道:「小侯爺為何這麼恨皇后?聽聞小侯爺也曾對她頗有興趣。難道是因為她讓小侯爺再也不能對任何女人有興趣?」

  「你!」

  慕容繼棠觸碰不得的傷疤被生生揭開,登時羞怒之極。他燭臺敲下,似欲將他一下子敲死,但中途終究頓了頓。

  「你想死個痛快,故意激我出手?做夢!」

  燭臺轉了個方向,燎向樓小眠面龐,竟想生生燒毀他這張堪稱顛倒眾生的絕美面龐。

  樓小眠不躲不閃,反而迅捷向那跳動的燭火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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