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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可樓小眠等落於他手中,本就由他處置。

  這句「由你處置」,聽來便頗含玄奧。

  但趙俠居然聽得懂了,眼底的神色頃刻變成了另外一種,「你肯?」

  樓小眠伸臂去扶僵直身子不可置信看向他的木槿,愈發笑得秀逸無雙,宛若春蘭玉蕙,「還不去打水?」

  趙俠頓了頓,忽轉過身,大步奔了出去。

  門被大力關上,但屋外卻傳來趙俠的大聲呼喝,「去,去打水,熱熱的水!」

  與此同時,有驚雷隆隆滾過,閃電光芒將周圍照得慘白,而小小囚室內卻愈發地陰沉黑暗了。

  木槿終於回過神來,差點一巴掌扇到樓小眠臉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樓小眠讓她坐于床邊,低頭去看她腫脹的腿,輕描淡寫道:「這不算什麼。主辱臣死,都是應分的事。」

  木槿再也忍不住,那巴掌終於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雖不重,卻清脆響亮。她滿手的血漬,頃刻沾染上那張秀美的面龐,極清晰的一個血手印。

  秋水駭住,「娘……娘娘!」

  樓小眠抬頭,正見木槿含淚的眼。

  原先那般不屈而剛烈,此時卻委屈而憤恨,說不出的失望傷心。

  樓小眠揉了揉她的臉蛋,也不管她的抗拒,低低笑道:「丫頭你傻不傻呢?緩兵之計懂不懂?」

  木槿眼底閃過一縷亮光,卻未深信,只探究般仔細看著他的神情。

  樓小眠無奈地攤手,「上天給了我一副好相貌,我也不能浪費不是?緩得一時是一時,總強似現在就被人大刀劈了,對不對?」

  他垂頭看著她的小腹,唇角微微上揚,淺淺的笑意極溫和,卻蘊了說不出的淒涼傷感。

  秋水撲通跪於木槿跟前,嗚咽道:「娘娘,娘娘……求娘娘千萬保重自己,哪怕……哪怕就為腹中的孩兒,也該萬事隱忍,隱忍……」

  她這般說著,卻連跪都跪不住,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能被選作木槿的侍兒,自然出身清白;而帝后的心腹,更並不會比尋常的千金閨秀低賤。

  沈南霜寧可留在許思顏身邊當一名侍女,也不願當紀家小姐便是一例。

  可兵荒馬亂之際,一旦落入人手,再嬌貴的女子一樣被人往死裡作賤。

  秋水受此奇恥大辱,卻到此刻才敢放聲哭出附。

  那邊已有人說道:「水來了!」

  果然心意滿滿,居然挑來整整一桶水、並取了一個大木盆和兩塊大手巾供他們使用,還給他們掌了燈。

  樓小眠見秋水哭得抬不起頭,情知她已身心俱疲,暗自歎息一聲,自己動手從桶裡舀了熱水,拿手巾搓洗一遍,才擰了水,去擦拭木槿的臉。

  木槿抬手,卻抓住了那手巾,握在手中,先去擦樓小眠面龐上的血痕。

  樓小眠蹲坐於她身畔,安靜地低垂眼瞼由她慢慢擦拭著。

  滿是血腥味和黴臭味的小小囚室裡,卻忽然有了奇妙的溫馨寧謐。

  宛如一對舊年小兒女,經年不見,恰恰重逢於花開荼蘼的錦繡春光裡,相視凝睇,不交一言而心有靈犀,便連靜默亦成就一種別樣的風流。

  良久,那面龐終於恢復了潔淨秀雅。

  木槿將手一松,將手巾丟回水裡。

  樓小眠也不說話,低了頭去搓那手巾,待它恢復了潔白如雪,才擰了重新去擦木槿的臉。

  卻正見木槿通紅的眼圈裡緩緩滑落的淚。

  她沙啞著嗓子道:「樓大哥,我不需要任何人犧牲尊嚴來保護我或我的孩子。那種犧牲對於我或我的孩子,都會是永生永世的恥辱!」

  樓小眠歎氣,一抬手將溫熱的手巾掩住她的眼睛。

  暖意洋洋潤入肌膚時,木槿便聽樓小眠在她耳邊半開玩笑般悄聲道:「你既如此說,樓大哥便只能和你一般,寧死不屈了!」

  手巾挪開,他的面龐與她近在咫尺,眸光異常的清澈溫柔,忽便讓她心跳加劇,忙別過臉去,竟有些不敢直視。

  樓小眠也不在意,繼續為她拭著手上的血污。

  「沒想到厲害的皇后娘娘也這麼好糊弄。蒙你叫了那麼久的樓大哥,難道會那般無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放心,從來只有我算計別人,並無別人算計我的。」

  他手間頓了頓,清醇的嗓音裡壓著些微的笑意,「嗯,當然,再厲害還是逃不出你家大狼掌心!」

  木槿瞪他,原來的酸澀忐忑便不覺淡了。

  秋水亦勉強忍了淚水和痛楚,過來幫著木槿濯足。

  而門口,跟隨趙俠的壯漢已在問道:「樓相好了沒?趙爺在候著呢!」

  木槿切齒,又抓向放於一邊的碧玉簪。

  樓小眠已搶先一步取了,放到水中清洗,口中卻不緊不慢地答道:「麻煩閣下去為娘娘取雙鞋來。我們被帶過來時那包裹裡有替換的。」

  壯漢低低詛咒了一聲,不耐煩道:「要取你自己去取,一堆雜物丟在廂房裡,誰幫你尋去?還真當自己是什麼相爺皇后了?」

  秋水憤恨地盯著那人,低低道:「本就是相爺、皇后!」

  壯漢抬手一指她,喝道:「那你去為你家皇后取鞋?」

  這人目如銅鈴,聲如洪鐘,此刻如金剛似的往前一站,兇橫氣勢立時讓秋水想到剛剛發生的那場噩夢,手腳一軟跌在床沿邊,縮在木槿身畔,半天爬不起來,更別說跟這閻王似的惡漢去取鞋了。

  木槿皺眉,「算了,我正嫌穿鞋不自在。」

  樓小眠拿手巾拭幹手中的碧玉簪,從容放到桌上,淡淡道:「我去!」

  屋外又一道閃電掠過,樓小眠剛剛步出的身影便被鑲上了一道璀璨奪目的金邊。

  他的衣衫亦是上午出發前,鄭倉隨意找來並臨時換上的。

  但他這麼個人,仿佛什麼衣服都能穿出山中逸士般清淡優雅的風采。

  驟起的夜風掀起拂動的衣擺,他看起來清弱而堅定,每一步都踏得很穩,——仿佛哪怕前面是地獄,是深淵,只要他覺得對,都能毫不猶疑一腳踏下。

  待樓小眠離去,囚室的門便重重闔上,將夜風和雷電一起關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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