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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九


  秋水仔仔細細為木槿濯淨手足,拭幹,扶她坐到被窩裡,拿手指替她理順長髮,依然用那只碧玉簪,綰了個漂亮的元寶髻,才將油燈挪到一邊舊桌上,拎過水桶去擦洗地上的血跡。

  木槿皺眉,「放著吧!」

  秋水啞啞道:「若不洗掉,恐怕這屋子裡味道重。」

  木槿道:「再洗也洗不去這滿屋的血腥。何況也沒必要洗。我們要麼很快就能離開這裡,把這裡一把火化作灰燼;要麼離不了這裡,那麼我們也會化作此地的一攤血水,還怕味道重?」

  秋水局促片刻,將水桶水盆拎到一邊,站在一旁服侍。

  木槿拉她到床沿坐了,低歎道:「都到這時候了,何必拘禮?」

  她頓了頓,又道:「樓大哥說的沒錯,你權且……只當被狗咬了罷!放心,若能尋到機會,我必為你報仇雪恨!這禽獸,居然還敢想著樓大哥……」

  說到這裡,她不禁又焦躁,忍不住抬頭探向外面。

  樓小眠已經出去好一會兒了,耳邊雷聲一陣緊似一陣,窗外閃電一陣亮似一陣,木槿有些心慌。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憑他怎樣才識卓著,遇到這群耍橫賣狠的所謂高手,只怕也難以招架吧?

  秋水見木槿不安,亦是焦急,沖到門口問道:「喂,樓相呢?他去取娘娘的繡鞋,為何還不回來?娘娘腳冷呢!」木槿的腳的確很冷,卻與有沒有鞋襪穿無關。

  哪怕這衾被還算厚實,此時也無法讓她的手足暖和。

  只因外面那守衛答道:「趙爺有事相商,樓相找鞋找了一半,被趙爺喚去了!看來皇后娘娘的貴足,只能繼續冷著了!」

  「樓……樓大哥……」

  木槿從床上跳起,赤著剛濯淨的雙足奔到門前。

  窄窄的一道門縫,只見得屋外鬼影幢幢,隔年的枯枝敗葉被狂風卷落,在院中嗖嗖地打著旋兒。忽又一道閃電劈過,照見院中守衛倉皇抬望的臉,雪白如鬼。

  而暴雨,在頃刻間迅猛沖下,如傾如潑。

  沒有樓小眠。

  沒有那個單薄倔傲的男子歸來的身影。

  「放開我樓大哥!」

  木槿忽失聲尖叫,重重拍打著門板,赤裸的雙足一下一下狠狠踹過去。

  秋水驚慌,沖過去抱住她,叫道:「娘娘,娘娘,求娘娘萬萬保重自己,不可著急,不可動怒啊!」

  木槿神智略清,一把推開她,抓過桌上油燈,舉高,四處尋找可資利用的物事,以及可能脫困的破綻。

  她的手發抖,她的胸膛起伏,她的目光焦灼,眉宇間卻有種和她孩子氣的面龐截然不同的不屈和冷靜。

  秋水張惶片刻,奔到門前跪下,沖外高聲哭叫道:「大哥,大哥,求你去告訴趙爺,讓他放過樓相,我去服侍他,我去服侍他!」

  「你?趙爺說的果然沒錯,破了瓜便迷上那欲仙欲死的感覺了……」

  屋外仿佛傳來兩聲嘲笑,然後便沒了聲音,甚至沒了人影。

  這麼大的雨,屋外無法立足,自然也各自尋地兒避雨。

  也便無人再顧得上去查看屋裡的動靜。

  不過是個懷了六個月身孕的皇后而已,連鞋子都沒有,光著一雙嫩足又能在一方小小的囚室裡搗騰出什麼來……

  樓小眠盯著窗外的暴風雨。

  春日裡不僅有和風細雨,變起天時,一樣瓢潑而來,打落滿樹殘紅,徒剩滿園狼藉。

  趙俠走過來,拿了他喝了一半的酒盅,送到樓小眠唇邊,「來,樓相,也來兩口!」

  樓小眠低眸,然後笑了笑,伸手接過,仰脖飲下。

  並未有一絲推諉為難之色。

  趙俠湊到他身邊,粗大手指摸向他的俊臉,「樓相倒是爽快人,也是……知趣人!想來在皇上那裡早學得乖了?」

  樓小眠清眸若有波光微漾,輕笑道:「關於我和皇上的流言,你也聽說了?」

  趙俠笑道:「那是自然。早聞樓相俊美無雙,氣韻超逸,不僅深得皇上歡心,亦皇后傾慕……我原想著必是傳言有誤。皇后那樣的醋貨,連女人都近不了皇上的身,又怎容得了樓相與皇上日日相處?原來還是樓相手段高明,不僅勾住了皇上,更贏得皇后芳心……卻不知皇后腹中的孩兒,該姓許,還是姓樓?」

  樓小眠玩弄著手中的酒盅,淺色的唇邊笑意瀲灩,竟有種讓人眩惑的病態美。

  他微微側頭,連聲音都透著股慵懶的挑逗,「你猜!」

  趙俠手指移向他脖頸,順著他瘦削的胸往下,用力扯開他衣帶,笑道:「我猜,宮中門禁森嚴,樓相或許有能耐偶爾給皇上戴上一兩頂綠帽子,想讓皇后懷上你的種,只怕有點難度!」

  外袍半敞,樓小眠唇色愈淡,卻笑意不減。他抽出趙俠手中的衣襟,起身到桌邊將酒倒滿,亦送到趙俠唇邊。

  「來,也喝一杯助助興?」

  趙俠盯著他,忽一把搶過酒盅,抓過樓小眠的手腕,用力一扭……

  只聞「咯」的一聲,樓小眠悶哼一聲,人已疼得再也站不住,無力跌坐地間,豆大的汗珠滾下刷白的面孔。

  竟是被生生扭得脫了臼。

  趙俠冷笑道:「樓相不僅風流出眾,可手段陰毒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帶刺玫瑰,想碰可沒那麼容易,是吧?不知剛這酒裡樓相為我加了點什麼調料?」

  樓小眠虛弱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我了!連荷包香囊都被你們搜羅光了,哪裡來有別的東西?」

  「是麼?」

  趙俠抓過樓小眠的頭髮,竟將那酒往他口中灌去。

  樓小眠咳嗽,卻沒有掙扎,配合地將那一盅酒盡數喝了,然後喘著氣苦笑道:「滿意了?你看像有毒的樣子麼?」

  趙俠頓了片刻,樓小眠果然沒有半點中毒的模樣,只是右臂被扭得脫臼,因那劇痛精神愈發虛弱,幾乎是軟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站起身來。

  只是這般風姿絕世的男子,即便蹙眉呻吟,即便狼狽憔悴,都自有其清曠風華,——或令人心折,或令人恨不得折之而後快。

  趙俠嗓間乾涸,抓過他將他脫臼的手送回去,看他慢慢緩過來,才道:「算你懂事!憑你什麼帝后將相,到爺手裡都只是一樣的……一樣是男人,或者女人。好好陪爺一夜,對誰都好。」

  樓小眠強撐著臥到榻上歇息,卻闔了眼道:「趙俠,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趙俠警惕看他,「什麼交易?」

  樓小眠道:「我知道你不打算放過皇后,但我著實挺喜歡她。我可以陪你一晚,或幾晚,或更久……你就讓我把她帶走,從此隱居山林,做一對尋常夫妻,再不露面。你只需找兩具屍體來瞞天過海,讓人人都知道我們已經死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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